这一次,细节清晰得刺目——
皇后头顶那顶束发金冠,分明是皇帝的常服饰件!
赤金打造的冠身镶着八颗东珠,冠前的盘龙纹栩栩如生,边角垂落的珠串随着她的呼吸轻晃。
那是独属于帝王的威严标识,半分错不了。
可她身上穿的,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后朝服。
本是帝、后各自专属的饰件与朝服,此刻竟被皇后凑在一处。
金冠的庄重与凤袍的华美格格不入,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偏皇后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逼人的气焰。
就那样施施然立在殿中。
“皇后,你是疯了?”
“你……你这是要造反!”
“你不要命了?也得想想你的九族,想想你娘家满门!”
“还有二皇子——他也是这么想的?”
太后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惊怒,刻意挺直脊背,想找回往日里说一不二的威仪。
可方才急着动气,又许久未曾饮水,喉咙忽然一阵发紧,她下意识低咳了两声。
再开口时,声音竟不受控地发颤。
她暗自攥紧掌心的佛珠,拼命想稳住声调,可越是刻意控制,那颤音就越明显。
连鬓边的簪子都跟着微微晃动。
活了六十余载,见惯了后宫争宠、朝堂倾轧。
她从未想过,一向谨守本分的皇后,竟真敢做出这等僭越之事——
头顶帝冠、身着凤袍立于慈宁宫,这与明火执仗的谋反,又有何异?
“还不赶……赶紧跪下请罪!”
话未说完,喉咙又是一阵干涩的痒意。
她顿了顿,咳了两声,语气里的威严掺着难掩的沙哑与颤栗。
太后这声带着咳嗽的厉喝,于皇后而言,竟比救命的圣旨还要及时。
不,应该说还晚了几刻。
早在慈宁宫门外候着时,她便恨不得双膝一软直接跪伏在地。
甚至想一路跪着爬进来,只求能少受几分如芒在背的煎熬。
刚才的每分每秒,于她而言,就像天幕上萧琳儿那个小丫头那样。
一会子吞火锅烫得舌尖发麻,热的脚底板冒虚汗。
一会子啃冰激凌冻得牙根发酸,天灵盖直哆嗦。
冷热交替间,是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的水深火热。
是连抬头见人的勇气都快磨没的无地自容。
她虽不是十七八岁脸皮薄的小姑娘,可身为中宫皇后,最是看重体面尊荣。
活了三十几年,她步步谨慎、处处周全,所求的不就是愈发尊贵的地位,活成太后那般说一不二的模样?
谁曾想,竟被皇帝当众剥了脸皮——当着那些她日后要倚重、或是要压制的皇子公主,当着那些个宫女奴才,嬷嬷,太监。
把自己的体面揉碎了扔在地上,任人践踏取笑。
所以刚进殿见到太后时,她心头一热。
竟比见了久未谋面的亲娘还要亲近,膝盖早就不听使唤地发颤。
只盼着能借太后的威严找个台阶下。
真想跪。
太想跪。
可她不敢。
因为皇帝陛下没有动。
她若是先一步下跪,岂不是乱了尊卑次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