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挂,把宫道浇得滑腻如镜,映着天边沉沉的铅色。
薛大人的官靴踩在积水里,每一步都溅起细碎的浊浪,混着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腥甜,往肺腑里钻。
正前方,龙袍被血污浸透的皇帝正抱着廊柱疯跑,金冠歪斜挂在脑后,珠串随着他癫狂的动作甩得噼啪作响。
他时而发出孩童般的尖笑,时而又抱着头蹲在地上呜咽。
不远处的庭院里,十八皇子正跳着脚在积水中蹦。
那水早已不是清冽的雨水,而是掺了不知多少牲畜血的浑浊液浆,漫过他的脚踝,溅上明黄色的龙纹裤脚。
脸上的天真邪恶与周遭的血腥拧成一团,看得人后颈发麻。
廊檐下,两位大师闭目打坐,雨水顺着他们的袍服滴落,在身前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们唇瓣轻启,似在诵经,可那梵音混在雨声与隐约的惨叫里,倒像是为这场闹剧添了段诡异的背景音。
阶前立着的德福总管,素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眼角此刻垂着,不见半分波澜。
太监服的下摆沾了泥点,他却像浑然不觉,只垂手侍立在那里,仿佛眼前的癫狂与血腥,不过是寻常雨后的青苔。
屠夫打扮的厨子正抡着明晃晃的杀猪刀,案板上的牲畜还在抽搐。
滚烫的血涌出来,顺着木缝往地下淌,与雨水汇成细流。
他身后的侍卫们按着腰间的佩刀,脊背挺得笔直,甲胄上的水珠顺着甲片滚落。
眼神里的凛然却像结了冰,不知是在护卫,还是在看守。
这一众人等,像是被谁胡乱塞进了这幅雨景里,每一张脸都模糊在水汽中,却又各自清晰得刺目。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敲打着侍卫的伞面,也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把这方天地敲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人间炼狱。
“薛大人。”
德福总管转过身,脸上堆起熟稔的笑,
“您可去瞧过太后娘娘了?她老人家身子骨还好?”
他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正好能穿透雨幕:
“老奴这也是谨遵太后娘娘的懿旨,带陛下出来见识见识杀生的场面,磨磨性子罢了。”
薛大人望着他鬓角沾着的雨珠,几十年了,总是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
身后给薛大人打伞的侍卫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过,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今儿这场面,偏叫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这老太监也太狠了。
不过是杀几头猪,竟被他布置得这般阴森可怖——
前后左右的廊柱上挂满了血淋淋……
风一吹晃悠悠地打旋,血水滴答滴答落在积水里,混着雨声像谁在哭。
寻常杀猪哪会这样?
早该先放干净血,利落处置了,偏他故意留着这活物抽搐、血涌如注的场面,再配上这缠缠绵绵的冷雨……
若非自己是从沙场上滚过的,此刻怕早已脚软得站不住。
可他是侍卫,天职便是举着这柄伞,替大人遮去头顶的风雨。
于是他抿紧嘴唇,把那些翻涌的不适死死压在喉咙里,伞骨被他握得咯吱轻响。
终究还是稳稳地停在薛大人肩头,没让半滴雨水落在那身官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