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望着帐上绣的缠枝纹,那些藤蔓绕来绕去,终究要缠出个结果,她轻轻叹了口气:
“天不假年啊。”
尾音拖得很长,像被风吹断的线,
“人间的寿数,实在是太有限了。”
其实哪里是诞下子嗣就够的?
她心里明镜似的——得看着那些子嗣长大,得看着他们稳稳当当接过权柄。
得让薛家与萧家世代联姻的根基扎得再深些,将来共享这天下,才算真正了了心事。
薛大人站在榻边,看着姑母鬓边的白发,听着她话里的托付与叹息,喉头有些发紧。
他知道,太后说的不仅是寿数——
那些她护了一辈子的体面、攥了一辈子的权柄,终究也有护不住、攥不牢的一天。
他只能躬身应道:
“姑母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办妥。”
“您只要安心养病就行了。”
“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明珠,她身为晚辈,此时正是该跟您好好学学。”
“如果能学到您半分本事,也不会让您这般操心了。”
太后的手指在被面上又动了动,像是仍在盘算,过了片刻才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忧心:
“你说有计较,我便信你。”
“但有些话,我必得说透——若你真为明珠选了二皇子,那皇后是断断留不得的。”
她喘了口气,眼神却亮了些:
“那皇后看着没什么本事,也没多少心机,可她是二皇子生母。”
“将来若成了婆婆,凭着那层身份压明珠一头。”
“明珠性子刚直,不懂那些阴柔手段,日子定然难熬。”
说到这里,她忽然低低地叹了声,口气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惋惜又几分不甘:
“其实最好是废太子萧祁佑……人品端正,行事也有章法。”
“关键是没了生母牵绊,将来明珠嫁过去,没有任何掣肘之人,可惜啊……”
话音顿在舌尖,目光又飘向窗外天幕的方向。
那片光亮,那个镜子总悬在半空,像块化不开的冰,冷得人心里发紧:
“怎么就凭空冒出来个沈若曦?搅得宫里宫外都不得安生。”
“若不是她,萧祁佑怎会落到那般境地?”
薛怀瑾垂手立在榻边,指尖在袖摆下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听着姑母的话,他眉头微蹙,却依旧语气沉稳:
“姑母放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二皇子绝非良配,心思太活,又被皇后护得没了分寸,选了他才是真要贻害无穷,断不会让明珠入那个坑。”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
“至于废太子萧祁佑,眼下就看他是否懂得取舍了。”
“若他拎得清,肯放下那些不必要的执念,尚有转圜;若是拎不清……”
说到这里,薛怀瑾的声音沉了沉,像浸了冰的玉:
“也无妨,这事我会亲手料理,定尽快给您一个准信,让您能安心养病。”
太后望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昏沉的眼睛里先是凝着些担忧,后来渐渐松快了些,像化了些的雪。
她知道薛怀瑾的性子,从不说虚话,既然他应下了,便定会办妥。
只是提到沈若曦,她的眼皮又跳了跳,终究没再追问——追问又有什么用?
那个女人如今在天幕上,还在冒充小姑娘行骗,但是自己也奈何不得。
如果自己再气下去,自己先就咽气了。
她缓缓合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是耗光了所有力气:
“好,我信你……让她们进来吧。我也乏了。”
薛怀瑾在榻前站定,看着姑母已然阖上的眼,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像怕惊着梦里的人:
“姑母且安心歇着,太医说了,静养最要紧。”
“我已让明珠仔细学了照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