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锦瑟那根纤白玉指,如同指向无形囚笼的钥匙。所有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指尖,聚焦到璞玉轩门框两侧——那两个如同磐石般倚靠着的、仿佛与门框融为一体的玄衣护卫身上。
林七和承影。从莫锦瑟踏入铺子起,他们便保持着抱臂而立的姿态,如同蛰伏于阴影中的猛兽,连气息都收敛得近乎于无。但在莫锦瑟玉指轻点、目光交汇的刹那——两道冰封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意的惊雷,骤然射出!穿透了门口炫目的天光,穿透了铺子里略显嘈杂的人声,精准无比地、不带丝毫感情地——钉在了杨清婉和王明惠身上!那目光太冷了!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刺穿灵魂的森森煞气!并非暴怒的杀意,而是一种……漠视生命的死寂!仿佛她们存在的意义,只在于是否妨碍了小姐挑选玉石!整个铺子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流以那两道目光为中心扩散开!杨清婉和王明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方才那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摁住,死死掐灭在喉咙里!恐惧!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们的心脏!杨清婉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脊背撞上身边的货架,才堪堪稳住身形!她引以为傲的气势,在那两道能冻结灵魂的死寂目光下,脆弱得如同纸片!王明惠更是双腿一软,若非扶着身边的婆子,几乎要跌坐在地!她惊恐地看着那两个护卫,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然而,莫锦瑟的动作并未停下。她的指尖在空中极其缓慢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动作轻柔,优雅,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戏谑?然后,她缓缓收回了手,拢回披风之下。那双清澈的琉璃眸,重新落回杨清婉那张因惊惧而扭曲、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高贵表象的脸上。隔着薄纱,杨清婉似乎看到那面纱下隐约勾勒出的唇角弧度……在微微上扬?!不是恼怒!不是屈辱!是……戏谑?!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洞察一切的、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玩味?!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羞辱,瞬间点燃了杨清婉心头更疯狂、更失控的怒火!惊惧被巨大的不甘和嫉恨压倒!“你……!”杨清婉的声音都因愤怒和羞恼而变了调,尖利刺耳!她猛地挺直腰背,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强行压下心头的寒意,再次拔高声音,指着莫锦瑟尖声道:“周掌柜!聋了吗?!五倍!本小姐出五倍!这破石头本小姐要定了!”她声音尖利,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恐惧,“本小姐可是东都留守杨靖大人的嫡女!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识过?!本小姐肯花五倍银子买你这块破石头,是抬举你们铺子!还不快包起来?!莫非想得罪我父亲不成?!还有……”她猛地转回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莫锦瑟,恶毒如同淬毒的刀锋,狠狠扎过去,“你!一个靠着几分姿色、勾引贵人、下贱的……破鞋!怀了野种的外室!也配跟本小姐争?!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宋侍郎要是真在意你,会把你藏在这清漪院里当个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她的话语如同毒汁喷洒,字字句句都带着刻意放大的侮辱!王明惠虽然心中还在惊惧那两个护卫的目光,但见杨清婉如此歇斯底里地开火,又觉得胆气壮了些,也跟着尖声附和:“就是!清婉姐姐说得对!一个哑巴外室!也敢在这里装腔作势?知道杨大人是几品大官吗?!知道东都留守掌管多少人马吗?!你们几个奴才……”她手指指向小桃和陈嬷嬷,带着鄙夷,“还有你们这两个帮凶!伺候这么个货色,也不嫌丢人!”
字字诛心!恶毒如蛆虫!铺子里不少胆小怕事的客人已悄然退避到角落。周掌柜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两边都得罪不起!小桃气得浑身发抖,双眼通红,几乎要扑上去撕烂王明惠的嘴!但陈嬷嬷死死拉住了她!陈嬷嬷的眼神已然变得极其恐怖!那是一种被彻底触犯禁忌后的、母狮护崽般的凶狠!她将小桃往自己身后一挡,宽厚壮实的身躯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峦,挡在了莫锦瑟身前!她死死地盯着杨清婉和王明惠,那眼神像是在看两坨沾了污物的秽物!没有言语,但那无声的控诉和滔天的怒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她仿佛在说:谁敢再辱小姐半字,老命拼了!
而风暴中心的莫锦瑟。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身形却笔直如青竹。杨清婉那尖利的“破鞋”、“野种”、“见不得光”、“玩意儿”如同最肮脏的泥水泼来……然而,她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泪眼汪汪,没有瑟瑟发抖。在那层薄薄的面纱之下,那双清澈得如同水晶琉璃的眼眸,非但没有丝毫被侮辱的屈辱或愤怒,反而——缓缓地眯了起来!像是在看一场极其荒诞、极其有趣的闹剧!那眼神深处,清晰地透出一种恍然大悟般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好笑?!哦?原来在外人眼中,她莫锦瑟是……勾引宋麟、怀了野种、被藏起来的哑巴破鞋外室?宋麟在洛阳“豢养”的外室?自己……居然不知道?知道了。然后呢?太有趣了!这些蠢人,把她的困境,臆想成如此可笑的角色扮演?把她与宋麟的情深入骨,曲解成如此不堪的下贱勾当?无知,真是最大的荒诞之源。她微微偏了偏头,那姿态,仿佛在认真地欣赏杨清婉因愤怒而扭曲的美貌,又仿佛在打量一件构思奇特的滑稽瓷器。甚至,她极其轻微的耸动了一下肩头!那弧度微小,却像是实在忍不住,终于泄露出来一丝无声的、带着十足讽刺意味的笑!她看向杨清婉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戏谑。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如此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污蔑我,原来……只是在痴心妄想我家夫君啊?可怜虫。
莫锦瑟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同情、戏谑,以及那从面纱下仿佛溢出来的、带着刺骨嘲讽的无声笑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清婉的尊严之上!
“你……你竟敢嘲笑我?!”杨清婉的声音因极致的羞愤彻底变调,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琉璃!她引以为傲的家世、美貌、还有那份自以为对宋麟触手可得的信心,在对方这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清澈眸子和那该死的“怜悯”目光面前,被彻底撕得粉碎!她感觉自己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巨大的羞辱感化作更加失控的愤怒狂潮!
“笑?!你个不能说话的哑巴贱人,有什么资格笑?!”杨清婉彻底撕下了所谓“大家闺秀”的伪装,脸孔扭曲,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剧毒!“别以为靠着那张狐媚的脸,怀了个野种,就能翻身当主子!本小姐告诉你,宋侍郎那是看中了你哪点?还不是一副床上能让他尽兴的骚媚骨头?!等他玩腻了你这身皮囊,等长安那位世子妃身体好转,你和你肚子里的野种,就等着被乱棍打死丢去乱葬岗喂狗吧!”话语恶毒污秽,直指男女床帷之事,已非简单的羞辱,更是赤裸裸的下流诽谤!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毁女人名节、也最能打击对方的方式!她就是要用最肮脏的词语将这哑巴踩进泥里!
王明惠也被杨清婉彻底疯狂的架势惊了一下,但随即涌上的是助纣为虐的兴奋。她看到周围那些看客或鄙夷或震惊的眼神,感觉自己仿佛也参与了一场“正义”的讨伐。她尖声补充,唾沫星子飞溅:“就是!清婉姐姐说得对!你除了用狐媚手段爬男人的床,你还会什么?!哑巴!废物!也就在床上有点用!生个野种就想赖上宋侍郎?!做梦!我爹都说了,宋侍郎那样的人杰,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你这样的货色,洛阳城青楼里一抓一大把!给清婉姐姐提鞋都不配!”她甚至上前一步,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正义感”,手指快要戳到莫锦瑟脸上,试图将那面纱掀开:“装什么神秘!敢不敢把你那张勾引男人的脸露出来,让大家伙儿都瞧瞧?!看看是怎么个狐媚样,能把宋侍郎迷住!说不定就是个靠画皮蒙人的丑……”“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陡然打断了王明惠的污言秽语!不是林七!也不是承影!是一直如同护崽母狮般守在莫锦瑟身前、怒火早已冲冠的陈嬷嬷!这位一向沉稳老成的嬷嬷,在听到那“野种”、“青楼”、“提鞋不配”、“画皮丑八怪”接连往自家小姐身上泼时,那根名为“护主”的弦彻底绷断了!她身形极快!趁着王明惠重心前移、得意忘形之际,蒲扇般的大手带着积攒了无数愤怒的力气,狠狠扇在王明惠那因为激动而扬起的脸颊上!力道之大,打得王明惠尖叫一声,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撞翻了旁边的玉石货架!哗啦!清脆的玉石碎裂声响成一片!“啊!!!你……你敢打我?!”王明惠捂着脸,火辣辣的剧痛和骤然当众被扇耳光的巨大耻辱让她瞬间失智,指着陈嬷嬷尖叫,“反了天了!奴才敢打主子?!给我撕了她!撕了那个哑巴贱人!”她带的婆子丫鬟顿时反应过来,尖叫着就要扑上来!
林七和承影眼神猛地一厉!周身那股令人心胆俱寒的冰冷煞气如同火山般即将爆发!身形微动,就要如同两道黑色闪电突入人群!然而——莫锦瑟的目光极快地扫过两人!那目光没有丝毫的愤怒或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异常清晰和冷静的——制止!非常轻微却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林七和承影硬生生刹住了即将冲出的身形,如同被钉回原地!只是那两道目光已然锁死扑上来的王家仆妇,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只需一个命令,顷刻间便是血溅三尺!
莫锦瑟没有再看那两个如同怒狮般的护卫。她甚至对陈嬷嬷维护她打王明惠的举动都只投去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赞许眼神,这个眼神让暴怒中的陈嬷嬷瞬间眼眶一热。她的注意力,重新落回了气疯了的杨清婉和被一巴掌打懵了的王明惠身上。铺子里乱成一团。周掌柜吓得魂飞魄散,心疼地看着满地碎玉,又看着两位煞神般的护卫,不知如何是好。围观的人群也彻底炸了锅,各种议论声嗡嗡响起。“嚯!动手了?这下热闹了!”“那嬷嬷胆子真大!敢打王家小姐?”“啧啧,杨小姐那些话……也太难听了点……”“难听?难听也是事实!一个外室,还敢跟官家小姐争?被打也是活该!她那哑巴主子不也跟木桩似的?”“就是!看她刚才还笑呢!估计脑子真有毛病?”“狐媚惑主呗!没看那两个护卫都杀气腾腾的?可惜被主子拦下了,哈哈,估计也知道自己身份低贱不敢真动手吧?”恶意如同污水般四处流淌,大多是冲着莫锦瑟的“外室”身份和无动于衷去的。人们下意识地站在看似身份“高贵”的杨王二女这边。
莫锦瑟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那双琉璃般的美目,反而更加明亮了些。玩味。是的,纯粹的游戏心态在她心中弥漫。她就像一名技艺高超的猎人,看着两只猎物在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旁又叫又跳,甚至互相撕咬。她们越是疯狂,越是口不择言,越是肆无忌惮地将内心的嫉妒、愚蠢和恶毒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这场戏就越是“精彩”!杨清婉如此竭斯底里,甚至连“床笫之事”、“青楼货色”、“野种”都骂了出来,不就是因为她在宋麟面前连个衣角都摸不到吗?王明惠甘愿充当爪牙,不就是想攀附杨清婉、甚至妄想通过打击自己来吸引宋麟可能的一瞥吗?太可笑了!原来在外界臆想的剧本里,自己是如此“不堪”,而宋麟又是如此“薄情”?
甚至,看到陈嬷嬷为了护她打了王明惠,看到王明惠被自己仆妇扶起后惊惧交加、脸上肿起五指印的滑稽模样,王明惠现在捂着脸又痛又怕,已经不敢再让仆妇上前动手,只是怨毒地看着陈嬷嬷,莫锦瑟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她轻轻抬手,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状似随意地,又极其缓慢地——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个动作,轻柔,充满了母性的柔情。但在此刻的语境下,落在杨清婉眼中,却不啻为最恶毒的嘲讽!“野种”?她轻抚的,是她和宋麟最珍视的、被满心期待迎接的骨血结晶!杨清婉的胸腔剧烈起伏,嫉妒和不甘如同毒蛇啃噬!这贱人竟然敢用这个动作挑衅?!
接着,莫锦瑟那只抚过腹部的手缓缓抬起,动作轻盈优雅,如同抚过琴弦。然后,那纤纤玉指,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轻轻地落在了自己佩戴的、用来固定面纱的那枚极其古朴温润、不显山不露水、却隐隐透出岁月光泽的羊脂玉压鬓簪上。指尖缓缓摩挲着玉簪温润的质地,眼神带着一丝悠远的怀念和……珍视。这枚玉簪,是宋麟与她定情时亲手所赠。宋麟曾说,此玉色如君子心,温润澄澈,永不改色。她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她的归属,她的珍宝,是她身后那两个忠心耿耿、只需她一个眼神便能平息惊涛骇浪的护卫?是她那不惜冒犯官家小姐也要悍然出手维护她的忠仆?还是她腹中那神圣的骨血?不。她抚过玉簪的指尖,和望向杨清婉王明惠那更加清晰的、如同看跳梁小丑般的玩味目光,已然在说:真正值得她珍视的人,会让这些蝼蚁般的言语,连一丝尘埃都沾染不上!她的夫君,不是杨清婉口中那贪恋皮肉的薄情郎!而她莫锦瑟,也从不是她们臆想中那以色侍人的卑贱外室!但这真相,她此刻偏不说破。就由着她们闹,由着她们跳!将这出“外室”的荒诞闹剧,演到她们自己都下不来台为止!这无声的、带着至高无上的傲慢与戏谑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地刺激着杨清婉和王明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