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姒靠在引枕上,唇角努力弯起温婉的笑意,声音虽虚弱却清晰:“劳烦二嫂挂心。有三郎悉心照料,又有太医和院判大人回春妙手,已然无碍了。只是三郎太过紧张,倒显得我像那易碎的琉璃,连床都下不得了。”她语气带着轻柔的嗔怪和一丝被珍重的微甜。
莫锦瑟在床边的锦墩上落座,目光落在红姒微隆的小腹上,关切温煦:“紧张些好。八个月的身子,容不得半分闪失,王爷这般仔细是应当的。”她话锋温软流转,如同闲聊家常,“我今早还遇见太医来给父王问平安脉,顺口问了一句三弟妹的情况。”
她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太医说,三弟妹脉象已稳固平和了许多,内里的惊悸渐消,实乃万幸。只是……”莫锦瑟微微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和一丝凝重,“大人提到,此番凶险,虽母子得安,但胎儿受惊过甚,胎位……似乎受了些影响,比先前探查时略有不正之象。太医说,月份毕竟大了,不敢贸然行针或推拿,只能叮嘱务必静卧安养,切莫再受惊扰,待其自身慢慢调转最佳为妥。”
“胎位不正?”红姒闻言,原本就略显苍白的小脸瞬间更白了三分!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指尖微微颤抖,眼中刹那间被巨大的恐惧占据!这个年纪的产妇,最怕的便是此等风险!稍有不慎,便是难产,关乎母子两条性命!那日濒死的阴影仿佛又席卷而来!
宋珏几乎是瞬间扔下了手中的书卷,如同护崽的猛兽,猛地向前倾身,紧紧握住了红姒冰凉的手!方才的温润从容荡然无存,眼神中那深藏的冰寒被此刻巨大的担忧彻底击碎,只剩下近乎惊惶的紧张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他虽不通医理,但也听过“胎位不正”乃是难产的头号凶兆!“二嫂!太医可有说……可如何是好?!”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莫锦瑟的目光充满了急切和后怕!红姒的手在他掌中抖得厉害,那份恐惧和依赖感让他心如刀绞。
莫锦瑟立刻安抚地看向两人,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心:“三弟、三弟妹不必过度惊慌!”她清亮的眸光如同定海神针,“胎位不正,固然凶险,但也并非无解。”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些许,却更显笃定:“我二哥莫瑾瑜……他最精妇科之道,又是太医院院判。前些时日,他钻研古籍,结合自身十数载行医心得,刚刚琢磨出一套极其精妙的‘胎位正宫针’!”
莫锦瑟话语清晰,如同拨开迷雾:“此套针法,专为应对月余之后的胎位不移者所设!非以猛力强行扭转胎儿,而是以温经通络、调气引元为根基,凭借针灸之力,如同‘和风抚萍’,极其轻柔巧妙地引导胎儿在母体宫腔之内,自然顺遂地调整至正位!辅以特殊的汤药固元培本,不仅风险极微,更能大大减轻调位时的母体不适,保全母子周全!”
她看着红姒眼中重新燃起的希冀和宋珏稍稍放松的神色,郑重承诺:“我已问过二哥。他说,此针法需在产前一月半月左右施为最为稳妥有效。待三弟妹再静养些时日,身体恢复元气,胎儿月份再长些,筋骨更强健,届时二哥自当亲自过来,为三弟妹施针!”
“真的吗?!二哥……他真的有此等妙法?!”红姒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动地看着莫锦瑟!巨大的喜悦和后怕交织。原本因胎位不正带来的沉重恐惧,被莫锦瑟描绘的“和风抚萍”般温和安全的针法一扫而空!有了莫瑾瑜这句承诺,就如同吃了定心丸!
宋珏紧握着红姒的手,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了胸腔!他深深地、郑重无比地看向莫锦瑟,眼中是毫不作伪的感激与敬重:“二嫂!大恩不言谢!”他顿了顿,喉头滚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饱含所有情感的:“我宋珏铭记于心!”
他甚至主动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莫锦瑟放在锦墩上的手(这是宋珏破天荒第一次对除红姒外的女性做出如此亲近的动作),如同对最敬重信赖的长姐:“红姒母子若能平安无事,皆赖二嫂和二哥之功!我……”
“三弟这是作甚?”莫锦瑟轻轻抽回手,笑容温婉而略带嗔怪,顺手轻拍了一下红姒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你这话岂不是拿我当外人?红姒是我的妯娌,腹中骨肉是王府血脉,更是宋麟的侄儿侄女!这哪里是帮忙?这本就是我身为二嫂、身为莫家女儿分内应尽之事!保护家人平安康泰,何须言谢?”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笑意盈盈:“好了,你们夫妻再说说话,我去看看母妃,顺便也让厨房给你们准备些可口的点心送来。红姒好好养着,莫要多想,万事有我和二哥在。”她话语中的担当和温暖,如同春日的暖阳,彻底驱散了听竹苑上空最后一丝阴霾。
莫锦瑟带着丫鬟离开,留下宋珏与红姒依偎在温暖的阳光中。
宋珏紧紧拥着怀中喜极而泣的妻子,眼中是失而复得的庆幸。而对莫锦瑟的感激,早已超越了言语,深深烙印在他心中——这不仅仅是医术的援助,更是在他们最无助时递来的最坚定的依靠!这份情,宋家欠定了!
至于西北院那个女人的生死……在红姒母子的安危面前,早已变得微乎其微。宋珏眼底深处那一丝隐忍的冰寒,更多被此刻守护妻子的决心取代。只要红姒平安,任何事……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走出听竹院,迎面而来的微风带着暖意。莫锦瑟脸上的温婉笑意并未褪去,但眼神深处已然归于一片沉静的清明,如同无波古井。
碧城悄然从回廊另一头快步走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偷吃了糖果般得意又强忍着雀跃的笑意,她对着莫锦瑟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锦瑟了然,并未多问一句关于西北院送药的风波。她那清丽绝伦的侧颜在阳光下光洁如玉,唇角噙着一抹淡到几乎不可见的弧度。温淑华……沈清砚……她们搅动的这点后院风波,在她眼中,早已如同过眼云烟,激不起半分真正的涟漪。真正的棋局,从来不在这些内宅琐碎的算计之间。她目光似无意般扫过王府高墙之外的某个方向。那关乎太子行踪、关乎突厥潜入、关乎整个大晟朝堂暗流的棋局……才是她,中书舍人莫锦瑟,真正的战场。疏影阁的棋子无声落定,棋盘之上,风云已悄然变幻。而她,才是那个执棋布局,静待风云骤起的人。暖意融融的阳光下,她步履从容,带着世家嫡女的端雅风华,如同刚解决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那份沉稳的掌控感,如同她悄然放回袖中的暖玉棋子,温润内敛,却寒光暗藏。这盘棋,才刚下至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