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乐阳眼中猛地爆射出两簇明亮却冰冷的光芒!如同闻到血腥的母豹!“他?!那个庸碌之辈!”她重重将茶盏顿在紫檀小几上,发出一声脆响!茶水溅出几滴,在光滑的漆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她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对冀王皇甫平的鄙夷与对嫡庶礼法森严的痛恨。“整日只知在府邸里醉生梦死!连自己府里那点鸡毛蒜皮都料理不清!还能替你做什么主?!”她身体再次前倾,脸上怒容被一种极其煽动性的坚决与许诺取代,声音压低如同耳语:“再说!什么嫡子庶子!那都是老黄历了!大晟立朝至今,唯才是举!你父王……那个嫡子……”她眼中掠过一丝刻骨的嘲讽与隐晦的、对逝者的冰冷。“早都——”她声音更冷!“去见他祖宗了!”这话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又如同解开了一道沉重的枷锁!“如今偌大的冀王府……”乐阳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度与一种掌控猎物般的灼灼精光,死死攫住皇甫洵瞬间抬起的、隐在恭敬表象之下的眼底!“三郎,你……便是唯一能撑起门楣的——麒麟儿——!!!”
那目光如芒刺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皇甫洵放在膝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陷入掌心!他知道……真正的条件……要开出来了!
“所以啊!三郎!”乐阳脸上迅速换上了一种“为晚辈操碎了心”的慈爱长辈神情,她抬手,状似无意地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你的婚事……岂能再由着他一个老糊涂瞎指?!姑母……倒是为你留心了几分。”她停顿了一息,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紧紧缠绕着皇甫洵,如同最危险的蛛丝。“周中丞家的……那位菱歌小姐……”
周菱歌?!这个名字如同一盆冰冷的污水,猝然兜头浇下!皇甫洵心中瞬间翻涌起巨大的厌恶!那张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极其极其短暂地僵滞了万分之一瞬!仿佛被什么极其污秽的脏东西触碰到了神经!一抹深沉的厌恶如同水底礁石上的青苔,在那瞬间刺破了他完美的伪装水面!虽然迅疾被他强行压下,恢复平静,但那瞬间气息的滞涩与眼神深处掠过的极度冰寒!已然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被乐阳那双毒辣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
呵……果然如此!乐阳心底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厌恶好!厌恶才好!她仿佛毫无所觉,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菱歌那丫头……性情是‘跳脱’了些…但那模样嘛……”她唇边的笑意带着一丝别有用心的玩味。“倒是……如初春桃夭……秾丽无双…与你……也算门当……户对?……”她拖着尾音,眼神带着赤裸裸的衡量与试探。
皇甫洵的心沉入冰窟。这算什么?以周菱歌那个恶毒草包来侮辱自己?!试探他对于结盟联姻的底线?还是……想要用这个女人来死死缠住他?他端起茶盏,借此动作遮掩眼底汹涌的寒意。
乐阳仿佛未觉他内心的惊涛,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如同最精妙的丝线悄然滑向另一个陷阱:“倒是镇国将军府的那位六姑娘莫时雨?”她的语气明显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欣赏与热情,目光更加灼灼逼人!“上林苑围猎!那份勇冠男儿、力战数位外族公主的飒爽英姿,还有那份倾绝京华的容貌,连姑母……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才是我大晟贵女……应有的风范!”她身体再次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强烈的、如同商人兜售珍品般的蛊惑力:“三郎……你……意下……”
如何?后面两字未曾出口,但所有的压力与期许都已凝聚在那炽热逼人的目光之中!
咯噔!皇甫洵的心跳,在这个名字被抛出的刹那,不受控制地狠狠撞了一下!莫时雨?那明媚娇艳的脸庞?那身惊鸿照影的红衣?那拉满弓弦、锐气破风的果决身姿?他确实……惊艳过!
若没有那日的变故……若没有那日在落鹰谷深处……亲眼目睹莫时雨满身狼狈地被困在捕兽夹中……若没有……他脑海中不可抑制地……猝然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那身影……浴血!染尘!青丝凌乱!手持染血长剑,如同被逼至绝境却依旧要仰首对苍穹发出战栗咆哮的凤凰!她面对着金殿之上那座沉凝如山的凤座……那双空蒙的眼窝……死死锁定某个方向……“我莫锦瑟…倒要看看…这‘皇权’……究竟……有多重——?!!”那嘶哑决绝的声音!仿佛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再一次轰然撞入他的脑海!震得他神魂俱颤!那样惨烈!那样毫无畏惧!那样……将整个金玉皇权踏在脚下蹂躏的不屈灵魂……
巨大的冲击让他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莫时雨?!英姿飒爽!光芒万丈!可在那道浴血的、仿佛随时会碎裂又坚逾磐石的影子面前……竟如同……失去了光彩的明珠……
皇甫洵沉默了。那短暂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寒冰,迅速在暖阁里蔓延开来。他缓缓垂眸,看着手中那盏早已温凉、碧色沉沉的茶汤。茶水澄澈,映出杯壁精致繁复的冰裂纹路,也倒映不出他眼底深处此刻翻涌的惊涛与……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混杂着刺痛与莫名悸动的混乱!乐阳那灼热、如同实质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他脸上,带着不容闪避的探究!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温润如玉的面容上,那层完美的面具依旧存在,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晦暗难辨的波澜。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其浅淡、却几乎不带暖意的弧度。“姑母……”他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叹息。“实不相瞒,周家小姐…心性……过于‘跳脱’。侄儿自忖……性情孤僻愚钝,恐……无此福缘。”他顿了顿,避开了乐阳微微皱起的眉头。“至于莫六小姐……”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像是无奈,更像是某种刻意的疏远。“巾帼之姿,英姿慑人,灼灼其华……的确惊才绝艳!只是……”他轻轻放下那杯已然冰冷的茶盏,瓷与紫檀相触,发出清脆而孤寂的一声“叮”。“年纪……”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窗棂,落向外间飘落的飞雪,声音轻得像是在对自己说:“尚小……似……未及笄吧?”他收回目光,重新对上乐阳审视中已有惊疑交织的眼眸,唇边的弧度带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叹息。“再者…莫家一门心思,可全都扑在……”他微微停顿,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极其细微的痕迹,如同刀锋轻刮。“那位…掌上明珠明玉的…大小姐身上呢……”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再无多言。他甚至微微垂下眼睑,仿佛沉浸在某个无关紧要的思绪里,只留给乐阳一个无懈可击的温驯侧影和一句……如同投入深潭、无声炸开无数细小漩涡的结语!
“掌上……明珠明玉……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