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烛影之变53(1 / 2)

朱雀台金波阁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木窗吞噬了大半,如同隔着水幕传来的混沌背景音。宋麟独坐窗边雅座,指间捏着那张青灰如墓纸的薄笺。昏黄琉璃宫灯的光芒透过窗纱,在那三个字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仿佛毒蛇在静夜水面游弋时泛起的诡异涟漪。

指尖微曲,不自觉地收紧。力道透过坚韧的薄笺,清晰地传递而来,仿佛要将那个名字碾碎、揉烂!宋辰!冰冷的墨迹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摇摇欲坠的认知壁垒!

父亲!那位曾如山如岳、如神只般被他仰望与效仿的平南王!真的是……幕后的……推手之一?绿萼山庄女子那番字字诛心、针针见血的剖析犹在耳畔疯狂回响!每一个质疑点都如同巨锤,狠狠砸在他构建了多年的忠诚殿堂之上!清君侧?!那场曾被他视为父亲毕生最惨烈、悲壮、忠烈印记的“义举”!是早有预谋的布局?还是为掩盖更不堪真相的惊天骗局?!是纯粹的忠诚热血?还是掺杂了搅动乾坤、翻覆九鼎的巨大野心?!

心绪如同被投入狂风的落叶!翻腾!冲撞!毫无规律可言!脑中的画面乱如麻絮!——父亲披甲浴血、横戈北疆的身影!——京城噩耗传来时,父亲眼中刹那熄灭的光、随即燃起的滔天巨焰!——星夜疾驰千里!回京路上踏碎的风雪!——那声“清君侧!报主仇!”响彻云霄、令整个大晟颤抖的怒吼!——紧接着……便是摧枯拉朽的“惨败”!自断臂膀!交出兵权!献子为质!屈辱蛰伏!……过往的一幕幕忠诚与悲壮,此刻竟像是一出设计精妙、环环相扣、演给天下人看的……大戏?!他怎会知道……是“千丝缠绕”?!这如同诅咒般的声音再次轰鸣起来!死死勒紧他的神经!

绿萼山庄……委托人竟是明太后?!宋麟瞳孔骤然紧缩!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她……不是真凶?那个在金殿之上高高在上、翻手云覆手雨的女人,竟也执着于揭开自己儿子死亡的真相?并且是……时隔十五年之久?!

为什么?!难道……如江湖流言所传……她……真在等待?等那早已故去的前任绿萼庄主指定的……真正继承人——长大成人?足以独当一面?!六年前……当莫锦瑟以十二岁稚龄、眼盲之躯奇迹般地撑起风雨飘摇的将军府内匮……让摇摇欲坠的门楣重新挺立……几乎就在同时……沉寂多年、如同幽灵般的绿萼山庄……重见天日了!

一道惊雷般的念头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猝然劈入宋麟乱麻般的思绪!莫锦瑟!绿萼山庄!十二岁的掌家!绿萼新主?!这想法荒谬得如同天方夜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丝丝缕缕的契合感!顺着这念头往下推!长杨宫……那场诡异的召见……莫锦瑟与太后的私下会面结束不久……绿萼山庄就爆出了调查嘉祯太子的委托!巧合?!莫锦瑟伤重回府垂死之际……公孙漱玉送来救命奇药“焚心雪魄莲”以及那句石破天惊的“青雀之约,可还作数否?”青雀?!绿萼山庄的至高图腾!

无数的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组合!难道……这一切都指向……那个在病榻上苍白脆弱、却似乎掌控着无数无形丝线的少女?!

“咚!咚!咚!”急如鼓点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几乎要窒息的颅内风暴!砰!金波阁的沉木雕花门被大力推开!一道墨蓝色的、挺秀如修竹的身影几乎是被疾风卷了进来!风灯映亮来者冠玉般的面庞——正是永绥王皇甫洵!他向来清雅温润的脸上难得地染着一丝急促带来的微红,唇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仿佛发现珍奇猎物般的浅淡笑意!

宋麟眉峰骤蹙!手指如同被烙铁烫到般闪电般一翻!那张写满惊世秘密的青灰薄笺瞬间被塞入怀中!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随即,他若无其事地抄起手边的紫玉酒壶,对着壶口猛地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与厌烦!呛……辛辣的酒液如同烈火滚过喉咙!“永绥王今日……”宋麟放下酒壶,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与毫不掩饰的烦躁,“倒真是风急火燎……失了份……王爷的沉稳……”

皇甫洵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早已将那仓促藏匿的动作和宋麟眉宇间翻涌的戾气尽收眼底!他挑眉一笑,径直走到宋麟对面坐下,动作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优雅。他甚至不请自来地伸手,极其自然地拿过了宋麟手边那盏尚未饮尽的琉璃杯。“本王风急火燎……”皇甫洵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仿佛在品鉴最醇香的珍露,“也比不得世子爷在此……这般……悠闲……”他放下空杯,修长的手指轻轻点过那温润的琉璃杯壁,目光带着洞悉的玩味:“竟不知……朝堂之上……已然……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宋麟心头猛地一揪!一股强烈的、混合着不祥与未知的巨大寒意瞬间攫住四肢百骸!烦躁如同岩浆般涌上头顶!“天塌了?!”他冷笑一声,带着满腹无处发泄的邪火,“塌了自有陛下去顶!自有太后去扶!关我什么事?!”他一把夺回酒壶,作势要再倒!“你!”皇甫洵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丝,带着一丝几乎不可闻的、令人心悸的锋利!“要是不说……”宋麟猛地抬头,猩红的眼底翻涌着不耐烦的血光,“……就——给——我——滚——!!”

皇甫洵脸上的笑意倏然加深!却又瞬间化为最冰冷的寒潭!“滚?”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薄刃,带着足以切开血肉灵魂的穿透力,紧紧逼视着宋麟那双几乎燃烧起来的眼眸!一个字!轻描淡写!却又重逾泰山!“你这闷酒,怕是要喝到,将军府的人头彻底落地才甘心?!!”

将军府?人头落地?!

轰——!如同被万钧神雷劈中天灵盖!宋麟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猛地逆冲而上!巨大的恐惧与震撼如同冰火交织的熔岩!轰然炸开!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只攥着紫玉酒壶的手瞬间僵硬!手背上青筋如虬龙暴凸!喉咙里如同被塞满了滚烫的砂砾!他死死盯着皇甫洵那双仿佛洞穿一切、充满讥讽与警告的眼睛!下一瞬!砰——!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那只价值千金的紫玉酒壶!被他狠狠掼在坚硬的檀木桌面上!碎裂的紫玉如同炸开的血冰!混着猩红的酒液与尖锐的残骸!如同倾盆血雨般飞溅开来!

与此同时!宋麟的身体已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漆黑怒电!带起的劲风掀翻了旁边的绣墩!如同一只被彻底激怒、扑向深渊猎物的疯兽!砰!撞碎虚掩的雕花木门!身影瞬间消失在金波阁外、朱雀台喧嚣如沸的人海光影之中!朝着那笼罩在沉沉夜幕里的巍峨宫阙——义无反顾地暴射而去!

上阳宫。

这里是太液池之西,明太后平素小憩理政、最靠近内廷深苑的别宫。没有太极殿的庄严肃穆,却更多了几分隔绝尘嚣的幽谧与掌控一切的距离感。九重纱幔无声垂落,沉水香气浓郁得如同实质,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明太后并未如常小憩于凤榻。她端坐在一张铺着整张雪狐皮的紫檀雕凤椅上,一手支额,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难以掩饰的疲惫。眉头紧蹙着,仿佛凝结了千钧心事。那串几乎从不离身的鸽血玉菩提佛珠也被置于一旁红木小几上,闪烁着冰冷妖异的光泽。

一身素青道袍、气质温雅若深山幽兰的姚彦修侍立在侧,双指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着太后紧绷的额角。而另一位着月白文士衫、神情更显沉静的姚墨声,则端坐于一旁的蕉叶琴后,指尖在冰凉的丝弦上偶尔掠过,拨弄出几个不成调的、低哑得如同叹息的音符。

“太后……”公孙漱玉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侍立在门畔阴影里,声音低微,“永绥王……引着……世子……已在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