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拔步床榻上，那在重重纱帐帷幔深处躺着的、意识游离于阴阳边缘的莫锦瑟，仿佛被某个深埋识海角落的词语狠狠刺了一下！哪怕在无边的昏迷与剧痛深渊之中，那紧蹙的眉尖，也不可遏制地、极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疏影阁内！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无数道惊疑、探究、甚至恐惧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蛛网，死死缠绕在那位宣布完惊人信息的冰冷女官身上！
公孙漱玉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刻的死寂与无声的惊涛。她不再言语，对着莫元昭所在的方向，极其标准地福了一礼，姿态恭谨到刻板。
随即，不等任何回应。转身。鸦青色的身影带着两名捧匣的侍女，如同投入湖面的三滴浓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将军府回廊深处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那两方散发着幽冷寒香与温润药气的沉重锦匣，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匪夷所思的造访，和一个足以撬动朝堂格局的疑问——
青雀之约？所立何物？！
宋麟猛地踏前一步！双目赤红如血，几乎要冲破那沉沉的纱帐，抓住昏睡的人问个究竟！却被皇甫洵一只沉稳如山的手死死按在肩头！“勿动！”皇甫洵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如同实质，穿透窗棂，牢牢锁在莫元昭身上。庭院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莫元昭身上！他是中书令！他是这府邸的主人！更是那个被“青雀之约”叩问的当事人的兄长！
莫元昭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困惑！隐隐的担忧！甚至……一丝被触及最深忌惮的凛冽！但他终究是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一品权臣。巨大的震惊只让他沉默了三个呼吸。
随即。“莫怀英！”他骤然开口！声音沉凝嘶哑，如同千军临阵，“接圣药！送入药房！”“莫瑾瑜！”他猛地转向还在失神的二弟，语速快如疾风，“验药！即刻准备！”目光如电扫过同样因那词语而心神巨震、呆立在床边的碧城：“你！为大小姐清理！”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那两方价值连城的锦匣之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二弟！即刻炮制！焚心雪魄莲！”“救锦瑟性命——为先！！！”
命令如雷霆砸落！瞬间击碎了方才那因“青雀”二字而凝滞的重压！府中下人如同被抽打惊转的陀螺，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纱帐被小心掀起一角。碧城含着泪，用温热的、吸满清水的洁净软棉，轻柔到极致地擦拭着莫锦瑟脸上、颈上凝固的血污和泥土。每一次触碰到那些狰狞的刮痕，她的指尖都在颤抖。当水盆被端入，盆中清水映出一张苍白无光、伤痕累累、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又令人心碎的小脸时，碧城死死咬住下唇，才强抑住喉头的呜咽。
药房里。灯火通明！莫瑾瑜所有心神都被眼前这朵冰雪圣物攫住！他屏住呼吸，指尖轻颤，动作却精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玉质的药刀轻轻刮下一瓣流转淡金光晕的花瓣！花瓣离枝的刹那，清冽至寒的异香混合着一丝暖意瞬间弥漫！将那瓣花瓣极其小心地置于纯银研钵之中，加入数味温养的辅材！“碾！不可过热！不可用力！”莫瑾瑜的声音紧绷到极致！额头汗珠密布！药碾在童子怀抱的乳钵中匀速回旋！晶莹的花瓣在研磨下迅速化作一团流金般的、散发着氤氲光华的半透明糊状物！冰寒与暖香混合的气息愈发浓烈！
琉璃药盏呈上！清冽的雪水调和着百年石髓乳缓缓注入！当那团流金般的药引融入其中时！整个药盏内部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轮微缩的星辰与冰雪风暴！药汁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却又神奇的、冰蓝与淡金交织流转的瑰丽色泽！点点细碎如星辰的流光在液面下闪烁生灭！如同蕴藏着冰霜与火焰交织的生机！
“快！”莫瑾瑜几乎是吼出来的！颤抖着亲手捧起那只承载了所有希望的琉璃盏！
榻前。温凉凝润、却散发着无比奇异生机的药汁被一勺一勺、极其缓慢地、强行喂入莫锦瑟冰冷紧闭的唇齿之间！
昏迷中的莫锦瑟身体猛地剧颤！仿佛被投入了万年玄冰窟！又似被架在了烈焰刑架之上！一股足以冻结神魂的至寒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每一寸筋络骨髓都仿佛在瞬间冻成了冰碴！眼前似乎坠入绝对的冰渊黑暗！连思维都被冻僵！下一瞬！一股熔岩般的灼烫暖流又猝然自心脉深处爆发！狠狠撕碎那些冰封的桎梏！向着血脉经络深处疯狂冲撞！那被剧痛蹂躏得麻木的内腑如同干裂的大地逢遇甘霖，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生机，却又被那霸道的力量冲击得仿佛瞬间裂开无数细缝！
“呃……！”昏迷中的莫锦瑟发出破碎模糊的、极其痛苦压抑的呻吟！她整个身体如同风中残叶般剧烈痉挛！喉咙深处滚动着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擦拭干净的额头！几缕湿透的青丝粘在脸颊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透明！额角、脸颊那几道未处理干净的、细微至几乎看不见的荆棘刮痕，在剧烈的冰火煎熬之下，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开！渗出细小的血珠！
但！在那股霸道无匹的冰火之力猛烈冲击撕扯开被逆血淤塞的心脉经络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更加精纯而磅礴的生命力，仿佛冰川消融汇入了枯竭的河床！开始缓慢却坚定地在她千疮百孔的躯壳深处重新流淌！那微弱到几乎随时会熄灭的生命烛火，如同被投入了龙髓凤脂，猛地蹿升、稳定下来！
莫瑾瑜紧紧盯着她的反应，手背上青筋暴起！直到看见她呼吸虽急促，胸口起伏却有了稳固的节奏，惨白的脸颊也渐渐泛起一丝微弱的、近乎透明的血色时，他那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才重重地落回胸腔！
药已入腑！逆血暂平！
他刚想长舒一口气，目光却猛地凝固在莫锦瑟放在被褥外的右手指尖！方才被精心清理过的右手，因身体的剧烈波动，无意间触碰到了床沿！指尖一处被荆棘划开、微不可察的细小血口已然凝固……可是！
当碧城小心翼翼捧着那方承载了第二个“恩赐”——那支以青玉雕琢雀形、雀喙点染血翡的簪子进来时……
莫锦瑟那只放在身侧、刚刚因痛苦而微蜷的右手，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指尖上那一道几乎愈合的、如同蛛丝般的细微旧伤裂口，竟在此时……毫无征兆地……无声崩裂开一丝缝隙！一滴极其细小的、鲜红欲滴的……血珠！如同被某种无法言喻的契约力量所牵引！无声地……渗了出来……悄然滴落……精准无比地……滚落在——那冰冷的、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的青雀……血翡喙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