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秘书带着北极危机的警报退出后,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调度指令的嘈杂与会议室的余温彻底隔绝。休息室里瞬间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被抽离,只剩下两人之间未散的对峙气场,像一张紧绷的弦,稍触即断。
这间附属于顶层会议室的休息室,装修风格与主会议室的奢华庄重截然不同——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围绕着胡桃木茶几,墙面挂着几幅抽象派油画,落地窗外的都市夜景透过薄纱窗帘,将柔和的流光投在米白色的地毯上。可此刻,所有温馨的陈设都被紧张感笼罩,连角落里恒温酒柜发出的低鸣,都成了放大彼此呼吸声的背景音。
陆寒枭背对着苏晚,站在落地窗前。他双手插在定制西装的裤袋里,肩线绷得笔直,仿佛在极力压制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窗外霓虹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沉暗——那句“是,又如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不仅撞破了“苏晚=S”的真相,更击碎了他对这段契约婚姻的所有预判。从缔约之初的“各取所需”,到南非危机时的默契配合,再到欧洲数据中心的暗中支援,他以为自己在这场关系里掌握着主动权,却没想到从始至终,自己都在“资本女王”的棋盘上,扮演着被观察、被试探的角色。
苏晚则缓步走到胡桃木吧台旁,将手中的超薄平板轻轻放在台面上。平板屏幕还停留在北极监控画面的冻结帧,“海德拉”核心部件的金属纹路在冷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她没有急于收起设备,反而抬手打开了吧台上方的水晶酒柜,取出一瓶冰镇的依云水,倒在高脚玻璃杯里。水流撞击杯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水珠顺着杯壁滑落,沾湿了她微凉的指尖,却丝毫未影响她从容的姿态——仿佛刚才在会议室承认“我是S”的人,并非是她;此刻与陆寒枭陷入僵局的,也只是两个需要理清立场的“合作者”。
“所以,”陆寒枭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得如同磨砂纸划过金属,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意,“从签下婚姻契约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演一场戏?”他一步步走向苏晚,步伐缓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那些在陆家老宅里的‘乖巧顺从’,在商业晚宴上的‘低调内敛’,甚至在我面前流露的‘脆弱无助’,全都是‘S’女士为了接近陆氏、调查苏家旧案,精心设计的伪装?”
他停在距离苏晚半米的位置,目光锐利如淬了冰的刀,试图穿透她所有平静的表象:“看着我像个局外人一样,一边提防你接近陆氏核心的‘别有用心’,一边又忍不住被你那些‘不经意’间展露的商业洞察力吸引——是不是很有趣?”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更有被愚弄后的愠怒,“将陆氏集团的总裁当作棋子,看着我在‘怀疑’与‘欣赏’之间反复摇摆,这就是你作为顶级资本操盘手的博弈乐趣,嗯?”
这是苏晚第一次见陆寒枭如此失控。过往的他,无论面对商业对手的恶意围剿,还是家族内部的权力倾轧,永远保持着“运筹帷幄”的冷静,仿佛没有任何事能撼动他的情绪。可此刻,他眼底翻涌的怒意与涩意,更像一个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普通人”,而非那个高高在上的商业帝王。
苏晚没有被他的气势所慑。她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荡开涟漪。“陆总,”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声音清冷如杯中的冰水,“用‘欺骗’定义我的初衷,是否有些……有失公允?”
她微微偏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仿佛能看穿陆寒枭所有未说出口的心思:“您在质问我之前,不妨先回想——这段关系里,您又何尝不是在反复试探?”
陆寒枭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苏晚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娓娓道来,语气平稳却字字精准,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两人关系里隐藏的博弈:“三个月前南非能源项目遇袭,您在监控室里故意将攻击路径图展现在我面前,看似是‘寻求建议’,实则是观察我对‘量子隧道防御’的反应——您当时一定在想,一个‘没落豪门的千金’,怎么会对顶级网络防御技术如此熟悉,对吗?”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杯壁的水珠,继续说道:“后来您设计那场星耀资本的‘虚假注资危机’,假意让周秘书向我‘求助’,实则在星耀的服务器里植入了追踪程序——您以为我不知道?艾伦在三天前就截获了陆氏技术团队的追踪数据包,只是我没让他声张。”
“还有上个月的慈善晚宴,”苏晚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些许嘲讽,“您以‘排查内鬼’为由,让安保团队对所有来宾的设备进行‘安全检查’,却唯独将我的私人平板留在最后,还特意让技术人员‘延迟检测’——您无非是想确认,我是否会在这段时间里,向星耀发送加密指令。”
她每说出一件事,陆寒枭的脸色就沉一分。这些他自认为隐秘的试探,原来早已被苏晚尽收眼底,甚至被她不动声色地反观察。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从始至终,自己也是她眼中的“猎物”。
“甚至今天与宏远的谈判,”苏晚向前一步,虽然身高不及陆寒枭,却凭借着“资本女王”的气场,与他形成了对等的对峙,“您让我以‘陆太太’的身份列席,真的是需要我‘撑场面’吗?您早就料到王承宇会发难,甚至可能提前知道他会拿出‘新纪元’的假证据——您就是想逼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S’的资源和判断力来自保,从而彻底坐实我的身份,对不对?”
“您从缔约之初,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苏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契约婚姻对您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更高级的博弈——既能稳固陆氏的商业版图,又能近距离观察我这个‘可疑目标’。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与试探,您又凭什么要求我单方面坦诚,亮出‘S’的所有底牌?”
“这不一样!”陆寒枭几乎是低吼出声,他猛地抬手撑在苏晚身后的吧台上,将她圈在自己与吧台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他眼底的怒意与挣扎清晰可见:“我的试探,是基于陆氏的商业安全!是为了查清你接近我的真实目的!而你——”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你隐瞒‘S’的身份,利用我的信任,甚至在我对你产生……产生超出契约的关注时,依旧选择沉默!这关乎的不仅仅是商业博弈,更是我们之间最基本的坦诚!”
苏晚仰头直视他的眼睛,清澈的瞳孔里没有丝毫闪躲。“坦诚?”她轻声重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在我不确定陆氏是否与苏家破产有关,不确定您是‘盟友’还是‘帮凶’之前,坦诚就是把自己的软肋交给别人。陆总,您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应该比谁都清楚——对潜在的‘敌人’亮底牌,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陆寒枭部分怒意,却让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滋生。他无法反驳——在商界,隐藏实力、试探对手本就是生存常态。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或许并非全因“被欺骗”,而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他早已不再将苏晚仅仅视为“契约妻子”或“商业对手”。那些在危机中不自觉的担忧,那些被她的聪慧吸引的瞬间,那些想要打破契约、靠近真实的冲动,让这场博弈变得不再纯粹。
休息室里的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有愤怒,有不甘,有被戳中心事的狼狈,更有一丝连彼此都不愿承认的“在意”。
就在这时,苏晚放在吧台上的平板突然亮起,艾伦的加密通讯请求伴随着急促的提示音响起,打破了这份紧绷的对峙。屏幕上跳动的红色信号,像一道提醒,将两人拉回现实——北极的危机还在继续,“海德拉”的威胁尚未解除,他们没有时间沉溺于私人矛盾。
苏晚的目光落在平板屏幕上,又转向依旧困住她的陆寒枭,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陆总,北极的‘海德拉’不会等我们解决完私人恩怨再激活。那是我父亲苏振海的心血,我必须阻止它被‘新纪元’滥用。如果您还想继续合作,现在不是追究‘欺骗’的时候。”
陆寒枭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他深深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未散的怒意,有被说中心事的窘迫,更有对她在危机面前始终保持理性的惊叹。他清楚,苏晚说得对,此刻的私人恩怨,在“海德拉”可能引发的全球能源危机面前,太过渺小。
他终于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指尖划过眉心,再放下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只是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未平复的波澜。“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比平时更低沉,“私人问题,暂缓处理。北极危机优先。”
他走到沙发旁,拿起自己放在茶几上的加密通讯器,快速点开周秘书发来的最新情报——陆婉清的私人武装已突破“北极光”枢纽的第二道防御,携带的电磁干扰设备让陆氏的通讯信号时断时续;挪威军方的空中支援因“清辉慈善基金会”的外交抗议,暂时无法进入核心区域。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情况比预想的更糟。陆婉清的背后,一定有专业团队支持,否则以她的能力,不可能突破‘北极光’的三层防御。”
苏晚也拿起平板,接通了艾伦的通讯。虚拟影像中,艾伦的头发凌乱,眼底带着血丝,背景里是星耀危机应对中心的忙碌场景——技术人员们都在飞速敲击键盘,屏幕上满是红色的警报代码。“老板,”艾伦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保持着专业,“‘普罗米修斯之火’的反向抑制程序遇到了瓶颈!这种病毒被加入了自适应学习模块,我们编写的抑制代码刚植入枢纽服务器,就会被它识别并篡改!除非能拿到老老板(苏振海)当年留下的原始核心代码,否则根本无法彻底瓦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