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营饭店出来时,日头已偏西,风里裹着点槐树叶的凉。
兄妹二人又出去玩了一下午,这才往家走。
伍瑾攥着口袋里的纺织厂录用通知书,红封皮被手心的汗浸得软乎乎的,腕上的银豆子随着脚步轻轻晃,蹭着皮肤有点痒。
伍严拎着装红烧肉的铝饭盒走在旁边,灰色干部服的下摆被风吹得微扬,两人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得老长,像两条贴在一起的黑绸带。
“妈肯定在家等着呢,说不定还煮了糖水蛋。”伍严侧头看她,眼底的笑比夕阳还暖。
伍瑾点点头,心里早被“明天上班”的期待填得满当当。
这可不是上辈子那样的牛马工作,这里的每个人都把工作当中神圣的一项任务。
她想起纺织厂会计岗的描述: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拨着算盘记记账,不用风吹日晒,还能按时拿工资,比下乡种庄稼舒服百倍。
拐进熟悉的胡同,远远就看见伍家砖房的烟囱冒着浅灰的烟,风里飘来红烧肉的甜香,混着大米粥的糯气。
伍瑾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她赶紧按住,耳尖有点烫。伍严看得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馋了吧?妈今天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
推开木门时,林漱玉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蓝布围裙上沾了点面粉,额前的碎发用发卡别着,看见他们回来,脸上的笑立马绽开:“可算回来了!瑾瑾的毕业证拿到了?快让妈看看!”
伍建国坐在炕边擦着老花镜,听见声音也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我们瑾瑾出息了,以后就是国营单位的人了!”
伍瑾把毕业证递过去,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翻开,爸爸凑过来一起看,两人的手指都轻轻碰着红封皮,像是在摸什么宝贝。
伍瑾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家里都有工作,怎么轮到自己就这么大反应,夸得像是做了天大的事一样。
伍严把红烧肉倒进瓷盘里,肉香瞬间漫满屋子,伍瑾忍不住凑到灶台边,看见锅里还炖着排骨,蒸汽裹着肉香扑在脸上,暖得她鼻尖都红了。
“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林漱玉推着她往脸盆架走,又从衣柜里拿出块叠得整齐的浅蓝色的确良布料。
“你看,妈给你做的新连衣裙,明天上班穿,体面。”
布料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边缘还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是林漱玉的手艺。伍瑾捏着布料,指尖能感受到的确良的顺滑,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炭炉。
她知道这布料是上个月供销社刚到的紧俏货,妈妈肯定天没亮就去排队,说不定还跟邻居换了两张工业券。
吃饭时,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肉油光锃亮,排骨炖得脱骨,炒青菜绿油油的,还有一碗糖水蛋,蛋黄颤巍巍的,撒着点白糖。
伍建国倒了杯高粱酒,抿了一口,看着伍瑾说:“瑾瑾,明天上班别紧张,好好跟同事学,实在不行就问你哥,他认识纺织厂的人。”
“爸,我知道。”伍瑾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肉香混着酱香在舌尖散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肉,现在却能顿顿有肉吃,还有爸妈和哥哥疼。
林漱玉给她夹了个糖水蛋:“快吃,补补身子,明天上班才有精神。”
伍严看着她吃得满嘴油,笑着递过纸巾:“明天我送你去纺织厂,别怕,人事科的王科长我认识,我跟他打个招呼,你到了就找他。”
伍瑾点点头,嘴里塞满了饭,含糊地说:“哥,谢谢你。”
伍严揉了揉她的头:“跟哥客气什么?以后好好上班,咱们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吃完饭,伍瑾帮妈妈收拾碗筷,林漱玉却不让她碰:“你去试试新裙子,看看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