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绷紧,硬生生把她从镜中拖了出来。
她的身体撞在现实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响声,像打翻的木箱。灯笼滚到一边,火光未灭。她躺在那儿,不动了,仿佛只是个被扯坏的玩具。
我还没反应过来,阿絮突然暴起。那缕几乎耗尽的灰雾猛地扑向锁链,张口咬住其中一段,开始吞噬。
它的形态在变。
原本稀薄如烟的雾体变得凝实,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阵图。一段段记忆碎片从锁链中溢出,被它吸收:血脉契约的仪式流程、逆命者筛选的七道关卡、还有——谢家每代家主成年之夜,都要亲手将楔子钉入继承者心脏的画面。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叛”。
所谓的逆命者,不是外界闯入的变数,而是谢家内部每隔百年就会出现的一个“错误”。这个人天生能打破系统规则,但代价是必须被献祭,用来维持整个体系的运转。而我的存在,不是意外,是他们计划中注定要失控的那个“破局之人”。
阿絮停止吞噬,灰雾退回我身边,轻微震颤,像是在消化这些信息。它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情绪,很低,却清晰:
“他们想让你自愿走进祭坛。”
我没答话。目光落在纸扎人身上。
她仰面躺着,胸口那个被剑穿过的洞口慢慢合拢。忽然,她抬起手,指向我。动作僵硬,像关节生锈的木偶。
我走近一步。
她另一只手摸向灯笼,抠开底部暗格,取出一张折叠的黄纸。递给我。
我接过,展开。
上面画着一座地下祭坛的结构图,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和青铜楔子完全吻合。旁边标注着一句话:
**初七夜,解剖室下,门启三更。**
日期是今晚。
我抬头看向窗外。天还是黑的,但能感觉到,黎明正在逼近。血月还没升起来,可空气里已经有种沉闷的压迫感,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醒了,正缓缓抬头。
阿絮忽然抖了一下。
我转头,发现它的灰雾边缘开始泛红,像是染了血。紧接着,一段不属于它的记忆浮现出来——谢无涯站在解剖室里,手里捧着一只标本瓶,里面漂浮着一团漆黑的生物。他用朱砂笔蘸取它的体液,在瓶身上写下一个符号:**归源锁**。
那是禁术的名字。
也是锁住纸扎人的咒文来源。
难怪剑会自动飞来。它不只是武器,更是谢家系统的寄存器。当秘辛即将泄露,它本能地启动了回收程序。
而现在,阿絮吞了锁链上的记忆,等于触碰了禁忌。
我听见地底传来第一声呜咽。
很轻,像是风吹过裂缝,又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保健室的地板微微震动,墙皮簌簌掉落。镜面彻底碎了,残片悬浮在空中,每一块都映出不同的画面:谢无涯握剑跪地,南宫若撕那枚青铜楔子,准备刺进自己的胸口。
阿絮的灰雾缠上我的手臂,越来越紧。
我知道它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我把黄纸折好塞进衣领,伸手捡起那盏青铜灯笼。灯芯还在烧,蓝火跳动,映出我半张脸——左眼全银,右眼蒙着脓膜,几乎看不见东西。
我扶着墙站起来,往门口走。
一步,两步。
走到门槛时,我停下。
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纸扎人。
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一点一点地,把裙摆上的名字重新缝回去。针线是黑色的,穿过布料的声音,像心跳。
然后,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窝对准我。
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字: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