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几乎能触摸到的、铅块般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礁石村上空,勒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储备粮仓那扇厚重、粗糙的木板门,每次开启时那艰涩刺耳的“吱——呀——”声,都如同生锈的钝刀,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上狠狠剐过。
门内的景象是无声的绝望:装着糙米的口袋瘪得可怜,像挨饿者的肚皮;储存粗盐的木桶见了底,只余一层灰白的盐霜;几条干瘪发黑的咸鱼挂在梁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不详的骸骨。每次分发那点可怜的糊口之物,都伴随着妇人压抑的低泣、孩童因极度饥饿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角落里因不公或焦急而爆发的、被迅速压制的嘶哑争吵。空气里弥漫着陈年谷物的微尘、铁锈般的海腥,以及一种更深邃的——名为绝望的霉味。
卫队营地,往昔震耳欲聋的呼喝号子与汗水蒸腾的彪悍气息荡然无存。一种沉闷的、带着肠胃空虚鸣响的低气压取而代之。高强度的实战训练被残酷的现实强行大幅缩减。即便是以悍勇着称的石墩,此刻挥舞着训练用的硬木棍时,那虬结的手臂也明显沉滞了许多,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因能量不足而带来的沉重喘息。
海兰端着少得可怜的饭菜,默默地走到王林身边。她原本圆润红润的脸颊,如今清减得轮廓分明,那双曾如同盛着朝阳海面的清澈眼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疼惜。她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迅速将自己碗底那一点点微薄的食物——几粒米饭,一小块干硬的鱼尾——小心地拨进王林的碗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生怕被他阻止。
“王林哥…” 海石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干涩与疲惫的沙哑。他将一份用炭笔标记、边缘卷曲的物资清点记录簿,轻轻放在王林面前那凸凹不平的石桌上。纸页上的数字触目惊心,像一双双从深渊探出的骷髅手指:
“盐:约…一十七斤。估…三日后绝。”
“糙米:八百四十五斤。日耗八十斤。十日,竭。”
“咸鱼:二十三尾(小)。待药用金疮草药草:尽罄。重伤者三,暗伤旧疾复发者九……”
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盐田村那边…今天…村里几个辈分高的爷爷,带着瘦得脱了形的娃儿,去海老村长屋前跪下了…说…说……”
“说与其在这里熬干血等死,不如去向独眼蛟摇尾乞怜,或者去沧澜集,向刘胖子磕头求一口馊饭?”王林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海面,没有丝毫波澜。他的目光掠过记录簿上那些冰冷的、宣判死期的数字,最终落在了石屋角落里散落着的几根硬木断棍上。其中一根的裂茬处,还残留着焦黑的印记——几天前,它就在“星蚀之触”那毁灭性的力量下,化为齑粉。
海石头的头垂得更低,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默认了。绝望,如同涨潮的墨黑色海水,悄无声息却又势不可挡地漫上堤岸,疯狂侵蚀着这刚刚在风雨中勉强扎下根的新生联盟。
王林站起身,脚步沉缓地走到那个勉强能透点气的石窗前。窗外,铅灰色的天幕沉重地压下来,看不到一丝光亮。他的背影透着一种令人心窒的孤绝。“独眼蛟想用铁桶把我们困死、熬干,刘胖子想用银子和刀子把我们压垮、碾碎。”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敲在石头上,“可他们忘了,困在笼子里的猛兽临死前的反扑,才是最致命的。跪着生?只会让人把你当成脚底的泥,死得更快,更屈辱!”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锐利得如同刚刚从磨刀石上擦过的寒刃,瞬间刺破了石屋内的晦暗,牢牢攫住海石头那充满焦虑的脸!“他们以为断了我们的粮道,锁了我们的海路,我们就成了砧板上引颈待戮的死鱼烂虾。可惜……他们忘了什么叫绝境反噬!兔子被逼到墙角,也能咬断豺狼的喉咙!”
海石头被这凌厉气势所慑,心口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挣扎的火苗在那双黯淡的眼中骤然亮起:“盟主!您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