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不管用?”王伯停下磨杆,往磨盘的进料口里倒谷子,谷子“哗啦啦”地落下去,被转动的磨盘碾成了碎粒,“去年我家磨的玉米面,放了仨月都没长虫,就是靠它呢。”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给,尝尝,这是前儿个我家老婆子蒸的玉米饼,放了点糖精,甜得很。”
油纸被汗水浸得有点潮,打开来,玉米饼的边缘已经有点硬了,可香味却像长了腿似的,往我鼻子里钻。我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牙床被硌得有点疼,可那股甜丝丝的味道,混着玉米的焦香,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人心里发颤。
“慢点吃,别噎着。”王伯又推起了磨盘,磨杆转动的声音里,混进了他轻轻的咳嗽声,“我这老骨头,推不了几年磨了,等我家小孙子长大了,就让他来推,让他知道这粮食是咋从地里变成面的。”
晨光慢慢爬到了磨盘的正中央,把石面上的纹路照得清清楚楚。那些深深浅浅的沟痕,是几十年的粮食磨出来的路,每一道里都藏着故事——有我爹小时候偷着磨麦芽糖被爷爷打的哭喊声,有王伯娶媳妇时用这磨盘磨了三斗白面的喜气,还有前年大旱时,全村人守着磨盘祈祷下雨的沉默。
“小囡!”娘的声音从村口传来,她挑着两个空桶,桶沿上挂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肯定是装着要磨的小米。我赶紧站起来,朝着娘的方向挥挥手,王伯也停下了磨杆,直起腰往那边看,阳光照在他脸上,把皱纹里的汗珠子照得亮晶晶的。
“你娘来了,我也该回去了。”王伯把磨好的小米装进布袋,布袋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胳膊,“记得让你娘多放点枣泥在米糕里,你爱吃甜的。”
我点着头,看着王伯扛着布袋往村西头走,他的背影在晨光里一摇一晃的,像株被风吹弯了腰的谷子。磨盘安静下来,石面上还留着淡淡的谷子香,凹槽里的水顺着磨盘的边缘往下滴,“嘀嗒,嘀嗒”,像在数着剩下的时光。
娘挑着桶走过来,桶绳在她肩上勒出道红痕。“等急了吧?”她放下桶,从布包里掏出小米,金黄的米粒在她手心里跳,“刚去井边挑了两桶水,磨米浆得用井水,才够清亮。”
我帮着娘把小米倒进进料口,小米“沙沙”地落下去,像场温柔的雨。娘推着磨杆转起来,磨盘又“咕噜噜”地唱起来,比刚才王伯推的时候轻快些,娘说,女人家推磨靠的是巧劲,不是蛮力。
米浆顺着磨盘的斜面流下来,稠乎乎的,像条奶白色的小溪,流进娘放在底下的木盆里。我蹲在木盆边看,米浆里映着我的影子,还有天上慢慢飘过的云。娘的脚步声在磨道里响着,和磨盘的转动声混在一起,像支永远听不腻的歌。
“等磨完了,咱就回家蒸米糕。”娘的声音从磨杆那边传来,带着点喘,“蒸两大笼,给王伯家送一笼去,谢他给你的玉米饼。”
我“嗯”了一声,看着米浆在木盆里越积越多,心里的那团火也越烧越旺。磨盘还在转,晨光也还在慢慢挪,可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闻到米糕的香味了,那香味里,有小米的甜,有井水的清,还有这磨盘转了几十年的,踏实的味道。
风从磨盘边吹过,卷着米浆的香气往远处去,像是在告诉整个村子:今天,有米糕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