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圆规是我偷拿我哥的,”苏晚的声音带着点怀念的涩,“他总说‘女生用不好这东西’,我就趁他上学偷偷拿出来练,结果把他的作业本戳了好几个洞,被他追着打了半条街。”她拿起圆规,针尖已经锈得钝了,却还能想象出当年那个不服气的小姑娘,趴在桌上一笔一划画圆的样子,圆画得歪歪扭扭,却比谁都认真。
樟木箱的最深处,还有个被布裹着的东西,摸起来硬硬的,像块木板。苏晚解开布,露出块长方形的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苏晚之位”,字迹稚拙,边缘还刻着些星星月亮的图案。
“这是我奶奶做的,”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之位”两个字,“那年我生了场大病,烧得迷迷糊糊,奶奶就找了块桃木,说‘把名字刻在上面,阎王爷就找不到了’。她眼睛不好,刻得歪歪扭扭,手上划了好几个口子,我妈说她半夜还在神龛前念叨‘让我孙女好起来,我少活十年都行’。”
木板的背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是奶奶的笔迹,歪歪扭扭的:“三月初五,晚晚喝了半碗粥。三月初七,能坐起来了。三月十二,笑了。”每一行后面都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是怕自己忘了那些值得高兴的日子。
陆延看着那些笑脸,忽然想起苏晚奶奶临终前的样子,躺在病床上,拉着苏晚的手,含糊地说“把箱子里的木板……给晚晚……”原来她一直记得,那个为了留住孙女性命,笨拙地刻着名字的春天。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进堂屋,在樟木箱上投下块光斑。苏晚把小袄叠好,练习册放进饼干盒,圆规塞回文具盒,最后把那块桃木牌轻轻放在最上面,像是在安放一段沉甸甸的时光。
“妈说这箱子是她嫁过来时带的,”她盖上箱盖,铜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装过她的嫁妆,装过我小时候的尿布,后来又装我的奖状和弹珠,现在啊,该装我们家安安的小袜子了。”
陆延想起苏晚怀孕后总爱翻旧物,说要让孩子知道“妈妈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蹲下来,看着樟木箱上斑驳的漆痕,忽然觉得所谓家,就是这样一个能装下无数细碎时光的箱子——里面有赌气赢来的弹珠,有老师道歉的奖状,有奶奶刻错的桃木牌,还有母亲补了又补的练习册。
“等安安长大了,”他握住苏晚的手,掌心温温的,“我们把这些弹珠给他玩,告诉他妈妈小时候有多厉害,把巷口的小虎打得哭鼻子。”
苏晚笑着捶了他一下,眼角却有点湿润:“还要告诉他,张老师后来总跟别人说‘我那个学生啊,是块不服输的料’;告诉他奶奶的桃木牌真的很灵;告诉他妈妈的练习册上,每一个歪歪扭扭的字,都是想证明‘女生也能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雨停了,屋檐上的水滴顺着瓦当往下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樟木箱静静地立在堂屋中央,像个沉默的老者,守着一箱子的月光、雨声和说不完的故事。陆延忽然明白,为什么长辈总爱留着旧物——那些被时光磨旧的弹珠、泛黄的练习册、褪色的袄子,其实都是时光写给我们的信,告诉我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告诉我们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勇气和温柔,从来都不曾走远。
苏晚轻轻抚摸着箱盖,仿佛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声响——是弹珠滚动的声音,是铅笔划过纸页的声音,是奶奶刻木头的声音,还有母亲缝补练习册时,针线穿过纸页的“沙沙”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漫长的歌,唱着一个女孩如何在家人的疼爱和自己的倔强里,慢慢长成一个能撑起家的女人。
“走吧,”陆延扶起她,“该给安安煮辅食了,等他长大,这箱子里啊,还得添他的第一颗乳牙,第一幅涂鸦,还有……第一次考100分的试卷。”
苏晚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樟木箱,阳光正好落在铜锁上,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像极了她小时候赢来的那颗带彩芯的弹珠。原来时光从不是流逝的沙,而是被我们小心收进箱底的珍宝,只要轻轻打开,就能看见那些闪闪发光的瞬间,在岁月里,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