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华夏英雄谱 > 第201章 噬权血宴

第201章 噬权血宴(2 / 2)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殿门之外!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地动山摇般的轰隆巨响!

“轰!!哗啦——哐啷!!!”

巨大沉重的门扉在瞬间被彻底撞碎!碎裂的厚重木屑如同一阵狂风暴雨般向内激射!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撕裂耳膜的咆哮呐喊:“为国除贼!杀!!!”如同积蓄了千年的地火岩浆骤然破开地面,裹挟着无数锋锐冰冷的金属撕裂声、沉重脚步踏地的震动声、金属甲叶摩擦磕碰的喧哗声,如山洪决堤、火山爆发般疯狂地涌入这血腥的殿堂!

无数黑压压的身影如同钢铁洪流般冲破殿门处弥漫的木屑尘烟!他们甲胄鲜明,手持寒光闪烁的青铜长戟、长戈、沉重盾牌!领头的将军身材劲健挺拔,一身黑沉沉的精良鳞甲在殿内透入的光线下闪烁着阴冷的杀气。他手中挺着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剑锋所指,直指殿宇中央那扼住卢蒲癸咽喉的庞大身影!正是田无宇!

“庆舍逆贼!伏诛!”田无宇的吼声如同霹雳,在轰然巨响的余波中震荡!身后的百战精兵沉默而迅速地展开,如同汹涌的潮水分成数股,一部分直扑内厅核心,另一部分铁流般冲向殿侧小门、后窗通道!锋利的长戈毫不留情地朝那些刚刚因躲避而挤在角落里的宾客随从挥砍而去!惨叫声、求饶声、兵刃切肉的闷响、濒死的垂死挣扎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哭喊!殿内刹那间化作修罗场!

原本尚存一缕生机的卢蒲癸,那失神的瞳孔里最后倒映出田无宇挥剑指向庆舍的身影,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想咧开一个笑容。下一秒,庆舍那只扼住他咽喉的铁掌上青筋根根暴起!只听“咔嚓”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卢蒲癸的头颈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软塌塌地垂了下去,肢体停止了抽搐,再无声息。如同扔掉一袋沾满血腥的沉重垃圾,庆舍狞笑着,手臂猛地一挥,卢蒲癸的尸体便软塌塌地脱手飞出,狠狠砸在混乱奔跑的宾客人群中,再次惊起一片绝望哭嚎!

“杀!”田无宇目眦欲裂,不再废话,挺剑猛进!

庆舍环顾四周,目光如染血的尖刀扫过满殿如虎狼扑上来的甲士,掠过卢蒲癸瘫软的尸身,又瞥见角落里王何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震动整个殿堂的咆哮!那吼声绝非绝望恐惧,竟带着一种困兽犹斗的、甚至近乎癫狂的兴奋!如同沉睡的凶兽终于被彻底点燃了血脉中的野性!

“哈哈哈!来得好!爷早腻烦了杀那猪狗!今日便让尔等鼠辈尝尝爷的力撼山河!!!”吼声未落,他庞大的身躯骤然动作!那动作带着无与伦比的爆炸性力量和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速度!如同移动的攻城巨椎猛地撞向身侧!目标正是支撑这偌大殿堂顶部的巨大廊柱!

那廊柱需两人合抱粗,通体朱红漆柱,深深扎根于殿基之上,是支撑屋顶重量的关键承重!柱身之上,雕绘着繁复庄严的云龙图案。

“砰——!!咔……嚓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爆响!整个地面都剧烈晃动了一下!梁顶簌簌落下大片的灰尘!廊柱竟被这山岳般的巨力撞得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坚固的木质柱身上炸开无数飞溅的碎木屑,厚漆崩裂脱落!雕龙纹饰瞬间扭曲炸碎!柱体上出现了蛛网般寸寸蔓延的裂痕!

庆舍猛地旋身,撞开一个从侧方持矛刺来的军卒,反手轻易夺过其矛!那杆沉重的青铜长矛在他粗大的手中如同轻灵的竹竿!矛影一闪!如毒龙狂卷!矛尖洞穿另一名冲上甲士的胸膛,将其挑起、甩开!动作一气呵成!旋即他以矛杵地,借力稳住身形,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了那个挺剑指挥、正向自己逼近的黑甲将军——田无宇!

田无宇脸色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寒星。他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尖未沾血,却弥漫着无形的锋锐气势。身后的亲兵死死顶住潮水般奔逃的宾客,控制着殿门和后道。源源不断的有甲士正从外面涌入,锋利的戈戟围拢过来。

庆舍嘴角咧开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露出森森白牙,如同欲择人而噬的凶兽。他右手猛地向前一探!就在他身侧一张翻倒的矮几旁,斜插着一柄厚重沉实的双耳青铜钺!此钺形制古朴,双刃厚重如同板斧,中间开凿一孔可安长柄!钺面布满斑驳绿锈暗红血痕,一看便是饮过无数鲜血的古旧杀伐重器,也不知是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

“嗡——!”

沉重的青铜钺被庆舍那只布满了厚茧和血污的巨手一把攥住钺柄!空气仿佛被这只猛然握住古物的手压出了一圈震动波纹!他单手抡起这柄重量远超寻常兵器的巨钺!

“来!让爷看看齐狗公族养的利齿!”他咆哮着,如同巨神夸父挥舞桃木杖!青铜钺挟着斩断山脉的可怖力量,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啸叫!以崩山之势,向着田无宇当头狂劈而下!那巨力破空,竟隐隐带出风雷之声!

田无宇瞳孔骤然收缩!庆舍这含怒一击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料!他不敢硬接,脚下步法变幻,身形猛地一矮、一侧,如狸猫般迅捷无比地向旁边滑开半步!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迅疾如电的流光,顺着钺身砸下的磅礴力道向上斜斜擦撩而起!这一剑并非硬撼,而是如灵蛇吐信!剑尖精准无比地啄向庆舍握钺那只手的手腕关节!

“铮!”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剑锋在钺身厚重的青铜表面上擦出一溜细碎火花,却没能伤及庆舍手腕分毫。厚重的铜钺裹挟着万钧之势砸落在地!青石铺就的地面如同被天外陨石撞击般骤然爆裂开!碎石粉屑如同暴雨般向四周狂猛迸溅!

“轰隆!”

震天的巨响让整个殿堂嗡鸣震颤!地面被砸出一个数寸深、蛛网密布的巨大凹坑!凹坑中心位置,那沉重的青铜钺深陷其中,刃口处甚至迸开了细微的卷曲!一股烟尘轰然扬起!

田无宇虽险险避开这足以将他连人带甲砸成肉泥的一击,但巨大的冲击波震动下盘,他被震得脚下不稳,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胸中气血一阵翻腾!他身后数名躲闪不及的兵卒被四溅的碎石击中,惨叫着扑跌在地!

一击落空,庆舍毫不犹豫!他庞大的身躯没有丝毫迟滞,如同发狂的犀牛,轰然拔起深嵌石中的青铜钺!带起的碎石如同飞蝗!双手握持钺柄末端,腰腹骤然发力!整个人原地猛转!双刃青铜钺借着他强悍的腰力旋舞开来!沉重的钺风在周围三尺之内瞬间清场!如同平地刮起了一阵致命的金属风暴!

“呜呜呜——!”

巨钺盘旋,发出沉闷恐怖的破空咆哮!旋舞的青铜刃化成了一个浑圆无缺、寒光吞吐的死亡之轮!靠得稍近的三四名田无宇亲兵连反应都来不及,瞬间被卷入这死亡风暴之中!一声声骨骼碎裂、血肉被蛮横撕裂的爆响混杂着凄厉短促的惨嚎炸开!残肢断臂、头颅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血液泼洒飞溅,猩红的雨点瞬间涂抹了方圆数丈的地面!

血雾弥漫!腥气冲天!

“立盾!合围!”田无宇强压喉头翻涌的气息,厉声嘶吼!声音里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清了,眼前这巨人,纵然在酒色中耗费了部分力量,此刻爆发出的凶悍依旧令人心胆俱寒!

“嗷——吼——!”

围拢上来的军卒训练有素!前排持戈挺矛者迅速后撤!后排早有准备的厚重藤牌手齐声暴喝!巨大的、由坚韧藤条编就、覆着生牛皮的盾牌如同城墙般迅速合拢、竖立!数十面藤牌组成了一个严密的半圆,盾牌下方带着三角支撑,重重地顿在地上!

“嘭!嘭!嘭!”

沉重的青铜巨钺带着庆舍狂怒的全部力量狠狠劈砍在层层叠叠的藤牌盾阵之上!如同重锤擂鼓!巨力冲击让最外层几面藤牌瞬间爆开巨大裂痕,巨大的力量冲击得后面的持盾手手臂剧震,骨节发出痛苦的呻吟,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整个盾墙凹陷下去一大块!盾面被硬生生砸出无数碎木屑和崩飞的藤条!

但就在青铜钺力道被盾阵层层化解、威势稍缓的刹那!盾阵之后!几十杆积蓄已久的锋利长矛如同毒蟒出洞!从那藤牌上预留的观察和突刺孔洞中,骤然穿透而出!矛尖幽冷刺目!密集如林!带着夺命寒光刺向被盾阵暂时阻挡了势头的庆舍身体!

“噗噗噗噗——!”

一串沉闷的入肉声!矛尖轻易刺穿了庆舍身上那质地上乘、本可抵御普通箭矢的精织丝绸深衣!

鲜血如同怒放的恶之花,瞬间绽开!腹部、肋下、肩头、大腿!猩红的血点迅疾扩大,浸染锦缎!庆舍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旋舞的巨钺动作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

“啊——!!”剧痛如无数钢针扎进大脑!庆舍发出一声狂暴不似人声的咆哮!疼痛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那毁天灭地的凶性!他双目赤红如血,眼角几乎瞪裂!竟不顾身上那些深深嵌入皮肉的长矛!双臂上虬结的筋肉如同岩石般块块贲起!青铜巨钺再次被他以更加疯狂的力量抡动起来!

“咔!咔!咔咔咔!”

一连串脆裂的爆响!那些深深扎进他腰腹、大腿等处还没来得及拔出的矛杆,竟被这纯粹无匹的暴力硬生生折断!矛头断裂在体内,带出更大的伤口和血肉!

“杀!!”庆舍的吼声震裂云霄!他放弃了旋舞,双手紧握钺柄,如同挥动攻城凿!顶着密如骤雨的戈戟攒刺和后续新的长矛穿刺!悍然向前猛撞!那庞大的身体如同失控的攻城锤!裹挟着一片血光!狠狠撞向刚刚重新立起尚不稳固的藤牌盾阵!

“轰隆——!!!”

更加沉闷恐怖的撞击声!这一次,数面藤牌应声彻底炸裂!木屑、藤条、碎皮如同暴雨般漫天飞洒!几名举盾的军卒被直接撞飞!骨骼断裂声清晰可闻!沉重的盾墙被硬生生撞开了一个硕大的豁口!破碎豁口之后,庆舍那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地狱爬出的庞大身形显现出来!身上插着数根折断矛杆的碎片,肌肉如岩石棱角分明,胸膛剧烈起伏如同风箱!他血红的双眼死死锁住了豁口之后指挥若定、却又不得不再次后退的田无宇!

“挡我者死!!!”咆哮声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厮杀嘶吼!

庆舍拖着沉重的青铜钺,大步流星直扑田无宇!浑身浴血如凶神,庞大的身躯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击力,沿路所有胆敢阻挡他的士兵,无论是持枪还是挺盾,皆被他手中的巨钺或挥扫砸飞,或被那具血肉之躯野蛮冲撞得骨断筋折!人挡杀人,神挡弑神!

田无宇眼神冰寒!他深知绝不能退!若让这巨兽彻底冲破中军,殿外宾客溃兵与殿内本就混乱的局势一旦被搅得彻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而他身后源源涌入的军士正源源不绝堵上缺口!

他双手紧握剑柄,剑身微侧,腰胯下沉,摆出了军中格杀强敌的进身步法!迎着庆舍那凶焰滔天直扑而来的身影,就要迎上这暴风!

就在两人即将短兵相接、碰撞出死亡火花的刹那!

“砰——轰隆——哗啦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从殿宇另一侧传来!随之是山崩地裂般的巨大坍塌声、梁木断裂的惨嚎声!

被庆舍先前巨力撞出的裂痕、以及此刻他如同疯狂巨兽不停踩踏地面引发的剧烈震荡!那根需两人合抱粗的承重朱漆巨柱,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最后呻吟!

粗大的红柱自被重创之处彻底拦腰崩断!沉重的斗拱飞檐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整个殿堂巨大的屋顶如同垂死的巨兽轰然倾颓砸落!断裂的巨梁、崩塌的椽子、破碎的瓦片、厚重的泥土混合着折断的雕花隔扇……如同天河决口般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这毁天灭地的场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田无宇脸色剧变!当机立断大吼一声:“避梁!!”身形如同被无形巨掌猛推向后!周围军卒更是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围杀庆舍,纷纷连滚带爬地向墙角、尚未倾覆的殿门处、坚固的几案后逃窜!

烟尘如同沙尘暴般骤然升腾弥漫,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空气中只剩下木材撕裂折断的恐怖爆响和无数重物砸落地面的沉闷轰隆!惨叫声如同被巨掌掐断了脖子般骤然凄厉扬起,旋即又被更猛烈的轰隆声淹没!

庆舍那正要扑出的身躯亦被这近在咫尺的毁灭巨变所惊!他庞大的身体猛地一顿!巨力扑出的势头被强行遏止!脚下的地面如同巨鼓般剧烈震动!无数碎裂的瓦砾和灰尘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头上!烟尘迷了他的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须臾迟滞!

一根自顶穹坠落的沉重方形大梁!这根比成年壮汉腰身还粗的巨木,如同死神的镰刀,不偏不倚!挟着崩天裂地的气势!从混乱烟尘中精准无比地轰砸在庆舍因抬头观瞧而暴露出的后颈肩背之上!

“轰——咔!!!”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到极点、仿佛万钧巨锤砸碎厚重瓷器的骨裂声!

大梁砸落之地,烟尘轰然如蘑菇云般炸起!

烟尘稍散。残破的大梁一端深深砸进地面,另一端斜翘起。梁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缓缓在地面流淌出来。庆舍上半截躯体几乎被压扁在大梁之下。只有那双粗壮虬结、至死依旧紧握着青铜钺柄的双臂兀自伸出大梁之外,暴露在弥漫的烟尘和微光之中。青筋暴起的指关节死死扣着钺柄,仿佛凝固在生命最后的战斗姿态里。

整个残破倾颓的殿堂废墟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烟尘还在簌簌落下,残存几处木料劈啪作响,燃烧起来,发出明灭闪烁的光。哭嚎声、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

田无宇拨开几片坠落的沉重窗板碎木,从一处三角空隙中站了起来。他吐掉一口呛入的血泥沫子,黑沉沉的铁甲上沾满了厚厚的泥灰和点点血渍,面容冷硬如铸。几个动作尚算敏捷的亲兵迅速扑到他身边护卫。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投注在那半截斜翘、下方压着庆舍破碎残骸的大梁之上,在那双紧握铜钺、兀自指节泛青的巨手上微微停顿了一瞬。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在他眼底如冰面下的暗流般掠过,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步踏出,靴底踩在粘稠的血洼和冰冷的石砾碎木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钝响,绕过那根宣告终结的巨梁残骸,穿过一片狼藉的血污尸块,径直走向那道被撞裂、但结构尚未崩塌的殿门方向。

田无宇在门槛处站定。夕阳浓稠似血,如巨大的熔炉倾倒,灼热炽烈地泼洒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黑沉铁甲之上。殿外广场上,最后零星抵抗的庆氏护卫如同枯草般被汹涌上来的军卒砍倒。残余的宾客、奴仆、歌姬、伶人等等蜷缩在广场角落瑟瑟发抖,面如死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公孙灶府上的黑衣护卫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关键位置,协助控制局面。

“将军!”一名斥候模样的轻装骑士满身大汗淋漓,从广场边缘一路小跑冲来,隔着数步便单膝点地,声音嘶哑急促:“报!庆封回返车驾!距……距西城门已不足三里!”

田无宇的眼中精光一闪!如同幽深古井中投入了烧红的烙铁。他微微侧首,对着身边一名等候指令的亲信统领,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铁石之意,穿透这片屠场中渐渐弥漫开来的死寂:“速速关闭西城门!传令四门戒严!庆氏乱党余孽,有敢走脱一人者,立斩!收束残军,清点首级!”

言毕,他再不犹豫,迈开沉稳大步,踏过地面上横流的污血与夕阳惨烈的光芒,径直向府门之外走去,黑色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一道肃杀的弧线。亲卫统领紧随其后,嘶声发布着命令。

当庆封那辆装饰得富丽堂皇、镶金嵌彩的四驾马车,拖着一路烟尘和车内残余的酒肉浊气,在落日熔金的光晕下缓缓驶近临淄西城门时,眼前景象令车上刚刚惊醒、犹带几分昏聩的酒客愕然僵住。

巨大的黑色城门并未如常开启。两扇由厚重沉木包着坚实铁叶的门扇死死闭合,如同巨兽紧闭的森森獠牙。高达数丈的青灰墙砖在晚霞涂抹下显出几分凄厉的铁锈红。城门楼之上,肃立着无数甲士的沉默身影,密密麻麻的枪戟尖端在夕阳下折射着千万点冷硬、嗜血的寒芒。一种无形的肃杀寒意,如同巨蟒收紧的躯干,无声无息地将城门内外冻结。

马车的扈从骑兵下意识地策马向前,想要喝问。领头将领刚扬起马鞭,一声冰冷的喝斥如同铁箭般从城垛后射出:“令!紧闭城门!一应人等暂不得出入!违者视同谋逆!”那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气。

庆封扶着车窗的手猛地收紧!松弛肥胖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刺眼的白!他死死扒着窗棂,探出半截身体,那张因常年沉醉酒色而油光浮肿的脸,在夕阳血色的涂抹下扭曲变形,眼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昏沉和残留的酒意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他死死望向西城门楼上那一排排沉默肃立、矛戟如林、在落日余晖中仿佛由暗铁熔铸而成的身影!那些不是他熟悉的庆氏卫兵!

死寂!彻骨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毒蛇猛然缠住了他的脖颈,缓缓收紧!

车内两名新宠的美姬似乎才从混沌中醒来,揉着惺忪睡眼,攀附在庆封手臂上,嗲声嗲气地扭动着询问:“大人……怎的还不进城……”其中那个年岁尚小、脸上犹带泪痕的女孩甚至娇嗔地摇晃着庆封的手臂。

“滚!!!”一声竭斯底里、仿佛肺腑都要炸开的咆哮从庆封喉咙深处骤然爆发出来!如同濒死野犬的惨嚎!他猛地抽回手臂!力道之大,带得那两个措手不及的美姬尖叫一声,狠狠撞在车厢后壁!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死死瞪着车窗外那座紧闭如囚笼的西城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肥硕的身体因极致的惊怒和恐惧而筛糠般抖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风箱!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那价值连城的锦袍!一股浓烈的、濒临失禁的腥臊气味开始弥漫在车厢的馥郁香气中。

“掉头!!南门!!快!去南门!!!滚开!滚!!!”他疯狂地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庞大的身体在车厢里如同发狂的熊罴般乱撞乱蹬!踹倒了案几,踢飞了酒具!碎片四处飞溅!“驾车!走!立刻!!不走就砍了你!!!”

车夫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到魂飞魄散!本能地一扬鞭!健骡吃痛!马车在狭窄的护城河桥面上惊惶失措地原地急转!沉重的车轮狠狠碾过桥边石栏!碎石飞溅!拉拽着辕马的骑士被骤然的转向冲力带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的惨叫声和骡马的嘶鸣、扈从骑兵队伍被迫跟随掉头的混乱声交织在一起!这支昔日耀武扬威的队伍,此刻如同一群没头苍蝇,惊惶地裹挟着那辆华丽的囚车,仓皇逃离这座紧闭门户的都城!身后紧闭城门楼上那沉默的枪戟,如同无数冰冷的眼睛,目送着这耻辱的奔逃,迅速消失在暮色深处滚滚腾起的烟尘之中。

夕阳最后的壮丽余辉在燃烧,倾泻向空旷的齐国大殿,将殿中铺陈的青灰石砖染成一片刺眼的血红。平日肃然林立的仪仗甲兵杳无踪迹,唯有一队队沉默无言的黑甲武士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沿着殿柱与廊道延伸出去,如同用冰冷沉重的铁石在大殿的威严底色上重新勾勒出的森严轮廓。沉重的甲叶在殿宇间偶尔会撞击到一起,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肃杀“咔嚓”声。

阶陛之上。公孙灶清矍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波澜,唯有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簇凝练如冰焰般的光亮。他身着深紫色的卿大夫上朝袍服,腰悬象征司寇之权的青玉琀蝉古剑,宽大袍袖下的双手稳稳交握。一步一顿,步履沉稳异常地踏上殿阶,在御座左侧约丈许之处站定,目光平直地看向前方虚空。

在他身侧半步距离,立着同穿紫色朝服的公孙虿。虿生得更加魁壮,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紧抿的嘴唇像是刀锋凿刻般平直僵硬。他同样悬剑,站姿如同一株虬劲的千年古柏扎根石中,带着一股刚正威严的不动气势。他的目光如同磐石上的刻痕,沉稳得没有一丝浮动,稳稳落在大殿正门之外那片浓重得令人窒息的暮色里。

两人之间隔着那段寸许的距离,空气似乎被冻结粘稠如胶。他们身形巍然不动,唯有无言的沉默在血色夕阳里肆意弥漫。

殿外广场上浓重的血腥气息尚未散尽,依然在晚风中隐隐浮动,刺鼻地钻进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深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田无宇大步踏上殿前宽阔空寂的广场,他那身沾染了烟尘、泥浆和干涸血痕的黑铁重甲每踏下一步,都发出沉闷如擂鼓的落地声,在空旷死寂的殿前激起一阵阵回声漩涡。他踏上殿阶,跨过那道象征权力的高大门槛,径直走到二位上大夫阶下五步之外方才站定。

“两位大夫。”田无宇的声音嘶哑而沉重,如同饱饮干渴后又骤然开口说话,喉头摩擦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音,却依旧如同金铁般硬净明晰。他微微低头,抱拳向上躬身行礼,甲胄在动作中发出了艰涩的摩擦声。

“庆氏嫡支、府内卫卒、所部私兵,三百七十一级已验毕。”他吐字沉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滚烫的铁砧上锤打出来,“宾客属从三百二十八级,奴仆贱役二百四十六级。”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声音压得更沉一分,“此外……误伤所毙各色人等……百有二十级。”

一阵死寂。唯有更漏水滴击打铜盘的声音在空旷大殿的角落里清脆响起。

“庆氏逆首庆舍,已被大梁压毙,残躯尚存。庆封老贼……不知所踪。”田无宇微微抬起头,目光掠过公孙虿雕塑般没有表情的脸,最终落在公孙灶那双深潭无波的眼睛上。

他语罢,抱拳之手缓缓撤开落下,重新垂于身侧甲胄之外,动作自然得如同收刀归鞘。接着,田无宇便不再言语。如同殿内一根突兀却坚实的巨柱,安静伫立于阶下那片渐渐黯淡的血色光影之中,默然等候。浓烈的烟尘和血渍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一座古旧的青铜雕像,唯有甲片细微的磨损在夕照里反射出几点微弱的光。

公孙灶的目光落在田无宇那身如同刚从血污泥潭中捞出来的铁甲上,深陷的眼窝中冰焰微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拂过古琴最低沉的弦:“田将军,劳苦功高。”

这声音在大殿内如投入古潭的石子,只激起微弱涟漪,旋即湮灭。

公孙虿也缓缓颔首,动作幅度很小,但那僵硬的线条却因此显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将军勇烈,公室铭记。”他声音更加低沉短促,如同岩石敲击,落地有声。

“此乃臣份内。”田无宇微微低头,沉声回应,姿态恭谨如仪,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

他顿了顿,似乎斟酌语句,随即再次开口,声音稳定而清晰:“庆氏门客府兵,尚有千余,散居城中各坊、城外别院。”

话音落点清晰地敲击在肃杀大殿的地面上。公孙虿紧抿的唇线仿佛更僵直了一线,他目光如同沉铁,缓缓抬起,望向空旷殿堂穹顶那些被夕照染成铁褐色的巨梁,目光深邃如同穿透屋宇,看向外面夜幕降临前最后的光景。

公孙灶清瘦的手指,却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不易察觉地轻捻了一下袖口繁复厚重的暗纹刺绣:“将军……有何高见?”他语调沉缓,如同将一团滚烫沉重的铁投入冰水之中。

田无宇深黑色的甲胄在殿内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如巨大的磐石屹立。他微低着头,前额被铁盔边缘投下的暗影遮蔽大半,只能看到下颌紧抿成一道固执的线条:“臣愚见,当驱羊入圈。着有司……”他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低沉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心锤炼的钢锭,“——悉数收押。由司寇府……亲鞫定夺。明正……典刑。”

当“典刑”二字沉甸甸吐出之时,殿内的光线骤然又暗沉了一分,窗外血色落日终于彻底沉入大地怀抱的尽头。殿角几盏长明鱼膏铜灯早已被内侍无声地点燃,火苗无声跳跃,昏黄微光挣扎着撑开一小片空间,在田无宇沉郁的盔甲和公孙灶、公孙虿如泥塑石雕的紫袍身影上投下重重变幻莫测的阴影。

公孙虿骤然转头!那双在摇曳灯火下显得愈发幽深锐利的眼睛,如同即将扑击前的猎隼,射出两道带着千钧重压的实质目光,牢牢钉在身侧公孙灶那半边被灯影笼罩住的、清矍而沉静的侧脸上!

公孙灶在灯影明暗交接处微微阖了下眼。他置于身前的双手在宽大袍袖中似有极轻微的挪动,袖袍的褶皱阴影随之变幻。再睁开眼时,他目光沉稳如古井无波,迎向公孙虿那逼视的眼锋深处,缓缓颔首,动作极其沉稳,如同巨山倾轧:“善。司寇府……雷厉当行。勿使……一贼逃刑戮。田将军……全力策应司寇府行事。”最后一句,语速稍缓,每一个字都清晰落在灯影摇曳的空气里。

公孙虿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定定地望着公孙灶,那双眼睛深处,冰层般的坚硬背后,仿佛有无数暗涌的潮汐在无声无息地冲撞。终于,他也缓缓点了一下头,动作比公孙灶方才更加沉重短促,如同精锻的硬铁砧板在台面上轻轻叩击一下。

“诺。”声音短促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