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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天命如弓弦(2 / 2)

一声凄厉的鹰啸猛地撕破狂风压顶的天空!一个黑点从厚重的云层中猛然扎下,如同被投掷的石块,带着令人心悸的速度直扑向大军阵前!

“护驾!”侍卫的惊呼与羽箭破空声同时响起!

噗!啪!

一支侍卫射出的箭擦着那鹰隼的翅膀而过!几乎同时,那俯冲的鹰隼也如同力竭一般,重重摔落在帝乙战车前不足十步的道路正中央!

尘土扬起又迅速被狂风吹散。

众人目光瞬间凝固!

那哪里是什么寻常鹰隼!

它的身体比寻常鹰隼庞大不止一倍!通体羽毛呈现出一种被沼泽浊水浸染的、黏腻污浊的黑绿色,仿佛长满了苔藓。一对粗壮的、覆盖着丑陋角质鳞片的利爪蜷曲着,指爪如枯死的树根。最骇人的是它的脖颈和头颅——那颈项如同怪异的鸟颈蜥蜴般扭曲着,眼睛是两团浑浊的、没有任何亮光的胶质体,根本不像活物!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来自腐臭淤泥深处的腥气瞬间弥散开来!那气味中还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陈旧青铜被浸在死水里长久锈蚀的金属甜腥气!

“死……死的?”侍卫队长声音发涩。

帝乙眼神一寒,沉声道:“剖开!”

一个胆大的侍卫忍着强烈的恶心上前,拔出青铜短剑。锋刃刺入那怪物鸟腹腔时,竟发出划开坚韧皮囊的滞涩声响!

“呕——!”侍卫猛地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干呕,踉跄退后一步!

污浊的暗绿色粘稠液体从那道破口涌出,散发出十倍浓烈的腐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粘液流出的,并非正常内脏,而是几块布满诡异锈蚀痕迹的青铜薄片!这些青铜片薄如树叶,边缘锋利,刻满了纠缠扭曲如蛆虫蠕动的符号!

“报!”一个浑身裹满湿泥、头盔都跑得歪斜的斥候骑士猛地从大军侧翼的草丛中冲出,几乎是从翻滚的坐骑上摔落下来,带起一溜泥水!他连滚带爬扑到帝乙战车旁,声音因极度的惊恐和后怕而尖利扭曲,如同被捏紧了喉咙的鸡:

“大王!急报!大……大事……不不不……好!”他几乎语无伦次,挣扎着指向东北方向,那正是大商腹地的方位,也是大军粮道必经之地!

“孟……孟方!”斥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上因恐惧而肌肉扭曲,“那……那群背主之奴……他……他们反了!”他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血丝,“截杀了后军粮队!焚……焚毁了我军粮秣转运之所!如今……其甲戈已出巢穴!似……似要扑击我王驾后营!”

子服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手指死死抠住车轼边缘:“孟……孟方?!怎会?!他们……”他猛地住口,意识到了更加可怕的可能性——孟方世受商禄,若无勾结外敌的滔天胆量,绝不敢此时反叛!那些在粮道上突然出现的“波折”,已然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东海咸腥的风裹挟着沼泽的腐臭与血腥狂卷而至。

阴谋!赤裸的背叛!与东夷里应外合!

帝乙眼中最后一丝温度瞬间冻结成冰!那冰层之下,是被最卑劣爪牙反噬的狂怒!那是熔岩爆发前的死寂!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向东北方向孟方国所在的地域,仿佛要穿过重重湿瘴笼罩的丘陵和河流,直接洞穿孟伯的心脏!

手背上,因为紧握彤弓弓臂而暴起的青筋剧烈跳动。

空气骤然凝滞,唯有狂风的嘶吼灌满了每个人的耳朵。

下一瞬,那个从牙缝里挤出的、裹着彻骨寒冰与疯狂杀意的字眼骤然炸裂:

“转——!!!”

战车猝然在泥泞中转向!巨大的车轮碾压着泥浆发出痛苦的咆哮!庞大的军阵在雷霆般的号令中陡然卷动!帝乙的战车如同被激怒的狂兽,猛地调转车头!指向东北!指向背主反噬的孟方腹心!

天空撕裂。

乌云如墨汁倒灌,铅灰色的天幕被硬生生撕开无数道惨白亮痕,粗壮的闪电如同恶龙的爪牙疯狂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炸雷沉重地砸在地面,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巨大的雨点骤然间如同天河倾泻,在狂风中汇成无边的水幕,狂暴地抽打着大地。

孟水,这条滋养孟方之地的小河,在肆虐的风雨中变成了咆哮的浑黄巨蟒。它裹挟着断木碎石,发出惊心动魄的咆哮,几乎要冲出堤岸。

帝乙的大军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撞开瓢泼大雨和无边无际的泥泞沼泽,直扑孟方都城。车轮裹满了泥浆,在泥沼中前行艰难无比,不时深陷,需要几十人吼叫着合力拖拽。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在没膝的泥汤里跋涉,湿透的甲胄冰冷沉重,粘稠的泥浆裹着小腿,每迈出一步都像拖着千钧重物。

前方,那座并不十分宏伟、却背靠着一条低矮小山岗的夯土城池,在雨幕中隐隐现出轮廓。城楼上几面在狂风中扯碎的小旗绝望地摇摆着。

城前,孟伯显然也集结了他全部的力量——近万被强行征召的甲士、役夫,依托着几条从城郭延伸出的简陋土垄和矮墙,在风雨飘摇中勉强列阵。旗帜在雨水浇注下紧贴在旗杆上,无力地耷拉着。几乘单薄的战车在军阵前不安地踏动蹄子。队伍散乱,喧嚣声隔着雨幕隐隐传来,混杂着惊恐、混乱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风暴愈发猛烈。雨水抽打在头盔上发出密集的噼啪爆响。

帝乙立在战车之上,任由雨水冲刷着他冰冷的玄色甲胄。他无视了那漫山遍野的湿透敌阵,目光穿透肆虐的风雨,如同两道无形的利锥,死死锁在对面军阵核心、那高扬着的孟方徽旗之下——那里,数乘战车簇拥着一个人影。

孟伯!

他身材高大魁梧,身披一身在风雨中也还算鲜亮的青铜重甲。雨水顺着他头顶的皮胄和眉骨流淌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他似乎也在回望帝乙的王旗,距离太远,看不清神色,但那挺立在车头的姿态,在风雨中带着一股顽固的、螳臂挡车般的孤绝与悍戾。他甚至举起手中的长戟,朝着帝乙的方向狠狠一顿!戟尖在雷光中闪过一道微弱的亮芒!

不知死活的挑衅!将帝乙最后一丝强压下的狂暴彻底点燃!

帝乙的嘴唇抿成一道苍白生硬的直线,雨水顺着下颌不断淌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那尊贵的、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天子彤弓,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冰冷沉重,弓臂光滑的木质在昏暗光线下似乎隐隐透出某种灼热不祥的气息。

那只带着雨水的手掌猛地向下一挥!

“哗啦——!”那是雨水被巨大声浪搅动的声音。

早已按捺到极限的商军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

“杀——!”

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压过了漫天风雨与雷声!千万双踏在泥泞中的脚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泥浆在疯狂的脚步下如同沸腾的油锅!如同压抑到极限骤然崩断的弓弦!如同饥饿的狼群!

战车咆哮!车轮碾开泥沼,溅起浑浊的浪涛!青铜戈矛组成的森林骤然平举前倾,无数冰冷的锐芒撕裂雨幕!沉重的脚步声、战车的轰隆声、野兽般的嘶吼咆哮瞬间将风雨之声彻底吞噬!黑压压的人潮如同决堤的死亡洪流,裹挟着无边泥浆,狠狠撞向仓促布防于孟都城前的孟方军阵!

“稳住!稳住!立矛!立戈!”孟方的将吏声嘶力竭地呼喊穿透风雨,却透着一股虚弱与绝望。

然而一切都晚了。

商军的战车锋矢集群在泥水中划出尖锐的扇形痕迹!车兵长戈横扫!所过之处,孟方前排散乱的矛戈阵列如同枯草般被轻易撕裂!战马巨大的冲击力裹着沉重的轮轴,狠狠撞入惊恐欲绝、阵脚已乱的孟方士卒群中!

噗嗤!咔嚓!咔嚓!

沉重的车轮碾过人体、撞碎骨骼的声音混杂在风雨和杀声中!战戈挑穿胸膛!青铜短剑劈开头颅!密集的人体碰撞与金属碎裂声瞬间取代了所有声音!仅仅一次冲击,孟方阵线就如同被飓风刮倒的草墙般,层层坍塌倒伏下去!泥地瞬间被猩红浸透,又被暴雨冲刷开,形成无数条流淌的血色溪流!

一面面孟方的标志旗帜在混乱厮杀的人潮中倒下,旋即被无数双脚踩入泥浆。

商军战车洪流冲破阵线之后,没有丝毫停顿,卷着无边的杀意,直插城门口方向!

孟伯的脸在那一刻骤然扭曲!他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映满了被轻易碾碎的部卒倒影和商军战车席卷而来的恐怖威势!那强撑起的悍戾瞬间被彻底惊骇和恐慌击穿!他身边的扈从车驾立刻掉头,如同受惊的苍蝇般簇拥着他,拼命抽打战马,试图掉转车头,在混乱的人丛中向城门方向亡命奔逃!

“休走了孟伯!”南仲的怒吼如同霹雳!他驾驭着战车如同狂暴的铁龙,撞开一路阻碍,疯狂追赶!沉重的青铜战车车轮在泥泞中碾出深深辙印,直扑孟伯的车驾!

“拦住他!拦住!”孟伯身边仅存的几个亲兵车驾疯狂地试图拦截南仲的冲击!其中一乘最勇猛的驾车兵士挺着长矛悍不畏死地撞向南仲的车侧轮轴!

“滚开!”南仲的战车上,一个力士咆哮着挥动沉重的大钺横扫!

咔嚓!青铜矛杆应声断裂!那敢于拦截的孟方战车瞬间被撞散架!车兵惨叫着滚入泥泞!

借着这瞬间的阻碍,孟伯的战车已冲到尚未完全关闭的城门之下!巨大的城门正在缓慢沉重地合拢!

眼看那扇沉重的城门缝隙即将闭合,孟伯的战车将要挤入!

“着!”南仲车上力士嘶吼声再起!一支粗大的标枪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尖锐至极的破空厉啸,狠狠扎向孟伯车驾的轮轴连接处!

哐当!咔嚓!

沉重的投矛精准地击碎了轮轴与车毂连接的榫卯!强大的冲击力将木质零件震得粉碎!高速奔跑中的沉重战车猛地一顿、一歪!

“呃啊!”孟伯惊恐的嘶吼被淹没在巨大的颠簸破碎声中!整个战车在巨大的惯性下失去平衡,如同滚落悬崖的山石般侧翻出去!沉重的车身重重砸在泥泞的地上!泥浆混合着血水迸溅起数尺之高!拉车的战马在惊恐中拖着断裂的车辕疯狂地冲向一边!

孟伯如同一只被抛掷出的沉重口袋,狠狠摔倒在冰冷的泥水之中!他身上的重甲在撞击下发出沉闷的巨响,头盔摔掉,露出惊惶失措、沾满污泥的脸!他在泥浆里挣扎着想爬起。

一只沉重的青铜车轮带着碾压一切的威势,狠狠碾过了他的肩膀!

“呃啊——!”凄厉到非人的惨嚎骤然炸响!

孟伯左半边身子瞬间被沉重的车轮和翻倒的车底结构死死碾住!骨头碎裂、内脏挤压的声音令人牙齿发酸!血泉猛地从他口鼻和身躯下喷涌而出,将那一片浑浊的泥水瞬间染成刺目的黑红!

帝乙的战车终于驰至。战车缓缓停在孟伯垂死的躯体面前。

风雨依旧狂暴。雨水冲刷着孟伯那张已经扭曲变形、布满血污泥泞的脸。眼睛瞪得滚圆,倒映着昏黄的天光和帝乙模糊而冰冷的倒影,那眼神里残留的是难以置信的痛苦、彻底灭顶的恐惧,还有一种被背叛者反噬前那种疯狂的怨毒。

帝乙缓缓探身,玄端袍袖滴着冰冷的雨水。腰间象征着王权的玄铁长剑无声滑出剑鞘。

一道凄冷的白光在晦暗的雨幕中骤然闪过!

咔嚓!

轻微的入肉断骨之声。那怨毒凝固的眼神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断颈处污血喷溅,又被暴雨迅速冲刷而下,融入身下无尽的泥潭。

帝乙面无表情,俯身抓握住那颗刚刚斩落的头颅上散乱的头发,一把提起!那颗头颅上沾满了泥水和血污,断裂的脖颈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黑红的血珠。

他猛地转身,将这代表着背叛与终结的战利品高高擎起!

“孟伯伏诛!”帝乙的声音如同滚过云层的闷雷,被风雨之声传播开去,带着无上的威严和铁血的冰冷!

风雨中,在泥水中拼杀呐喊的商军将士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狂热欢呼:

“大王万岁——!!!”

“万岁——!!!”

孟方残余的守军彻底崩溃了,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野狗。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商的王旗卷着风雨出现在城下,看着孟伯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被高擎在帝乙的手中!所有抵抗的意志在瞬间瓦解!武器被丢弃在泥水里,无数身影在风雨中慌乱地跪倒、叩拜、甚至弃城而逃!

风雨依旧。孟方的城头,象征着大邑商的玄鸟旗帜已经取代了所有孟方的标志,在狂风暴雨中狂野地挥舞!猎猎的响声如同某种迟来的古老叹息。

风终于停歇了些许,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血腥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混合后的奇特腥甜气息。宿营地篝火的光芒透过帐篷缝隙,在帝乙脸上投下明暗不定跳动的光影。案上,那柄陪他辗转千里的天子彤弓静静横卧。

帝乙的手指拂过彤弓那浸透岁月和无数征伐汗血的弓臂。冰凉的木质之下,仿佛还残留着每一场战役的呼啸:朔方风雪里南仲举钺的咆哮、淮水阴云下斥候战马的嘶鸣、孟都城前碾碎骨血的沉重车轮……

他沉默地拿起彤弓。弓身沉重依旧。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将弓弦微微绷紧一丝,如同无数次在战前沉默地抚摸、安抚这张承载了商王意志的神兵。

就在手指抚过弓弣中央——那张力汇聚爆发的极点之时!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带着金铁崩裂质感的脆响,骤然在他指下迸出!

铮——

帝乙的手指猛地僵住!

灯火骤然跳跃,帐内光影一阵急遽晃动!帝乙的目光如同冻住一般死死锁在彤弓弓弣的位置。

一道崭新的、惨白刺眼的断裂痕迹,赫然出现在那浸润了无数君王汗水、经历了无数硝烟洗礼的木质表面!断口细长锐利,如同恶毒嘲讽的嘴角!那紧绷的、维系着整弓之力的牛筋弓弦,此刻也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骤然松弛下来!

空气瞬间凝滞!巨大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大帐!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帐外巡逻士兵铠甲的碰撞、远处伤兵偶尔的呻吟、火塘里薪柴燃烧的噼啪……一切声音都被那张弓上骤然裂开的惨白痕迹抽走!

帝乙怔在原地。雨水浸透的甲衣冰冷沉重地裹在身上。他甚至忘了呼吸。眼前只剩下那道狰狞的裂痕,在篝火微弱的光下,像一条钻入骨髓的毒蛇!

他猛地抬眼!视线如电,扫过帐内!

御者垂首站在灯影深处,呼吸小心翼翼。巫祝低头跪在卜甲前。侍从捧着铜盆僵立。帐幔被风吹开一道缝隙,外面是巡弋甲士在泥泞中沉重的脚步声。无人敢直视那道伤痕!他们的眼睛只敢死死盯着地面或垂落的前襟,肩膀细微地绷紧着。

没有……没有任何外物触碰……

寒意,带着前所未有的分量和冰冷的粘稠感,如同无数细小的蛇,顺着脊柱,贴着温热的皮肤缓缓向上攀爬。那冰寒似乎要将血管和心脏都冻结起来。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沼泽深处冒出的气泡,无声炸裂。

断裂。非人力所为。无端。

天命……如弓弦?!

他霍然起身!几步跨到角落那张早已备好、闪烁着神秘温润光泽的龟甲之前!巨大而厚重的龟甲放置在火焰余烬之上,兽面饕餮纹饰在昏暗光影里显得异常狞厉。

“问卜!”帝乙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

老巫祝匍匐上前。苍老枯槁的手指沾着粘稠的兽油,伸向火焰。他枯瘦的手伸向火焰中烧得通红的青铜尖钻。火光映在他褶皱深邃的脸上,那表情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的面具。

滋啦——!

火红滚烫的尖钻狠狠摁在巨大龟甲平整光滑的腹甲中央!一股焦糊的恶臭伴随着青白色的浓烟瞬间升腾而起!老巫祝枯瘦的手指因灼烫而剧烈颤抖,却死死顶住!他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口中发出不成调、带着恐惧、如同在梦中挣扎般嘶哑的呓语和呼唤神名的声音!钻头在龟甲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尖啸!

汗水从他枯瘦如柴的额角、沟壑密布的脖子处汩汩冒出,瞬间浸透污秽的麻衣。烟越来越浓,恶臭弥漫整个大帐。帝乙的瞳孔在烟雾中微微收缩。

龟甲终于不堪灼烧重负,发出一声细微而清晰的、几不可闻的撕裂声——

咔……

一道裂痕如同蛛网般在灼烧点周围迅速扩散!细密的纹路在微光中瞬间蔓延、交织成一张狰狞的大网!

就在那裂纹的最核心、最扭曲汇聚之处——

一道异样的猩红色泽猛然显现!不似朱砂灼烤出的正红,而是一种如同凝固的污血、又带着暗沉沉火光的猩红!它在裂痕深处蜿蜒流淌、扭曲盘结……犹如一条冰冷、怨毒、正在苏醒蠕动嗜血的——

蛇!

那猩红蛇纹在龟甲裂痕的最中央缓缓浮现,盘踞着,蛇首微昂,如同从沉睡中惊醒的梦魇,睁开那双冰冷怨毒的无形竖瞳。

咔嚓——!

龟甲沿着那条裂开的主纹,猛地爆开一道细长的豁口!声音刺骨!

老巫祝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失去所有血色!他枯瘦的身体筛糠般剧烈抖动,如风中狂舞的枯叶!如同骨髓最深处都已经被这悚然天启抽空榨干!一声不成声调的、混合着恐惧和崩解的短促呻吟挤出喉咙!他身体猛地后仰,如遭重击,整个人瘫软下去,跪伏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潮湿的地面,用尽全部力气嘶声呐喊:

“亡……亡国之纹!……蛇噬……王气……崩……解……”

每一个字都如同垂死的哀鸣,每一个音节都撕裂着大帐中的沉寂。

跪伏在旁、负责卜辞记录的贞人抖得比老巫祝更厉害,手中刻字的青铜锥“当啷”一声掉落在泥地上,却像中了定身咒般,不敢挪动分毫,不敢去捡拾。火光跳跃闪烁,在他惨白扭曲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帝乙身体依旧挺立着,像一尊被风雨侵蚀千年的青铜神像,屹立在火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冰冷的目光穿透升腾的青烟,落在龟甲那狰狞的豁口和猩红的“蛇纹”之上。他没有看匍匐于地抖如筛糠的巫祝贞人,也没有看掉落在地的铜锥。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条猩红之上。

血线顺着龟甲的裂痕缓缓渗下。一滴……一滴……粘稠如浆。滴落在下方盛着祭水的青铜方鼎中。

滴答……

粘稠的微响,如同命运敲下的烙印。

帝乙慢慢抬起右手。那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彤弓骤然断裂时的微颤寒意。他缓缓抬起那只手,悬在那片猩红与龟甲巨大的裂痕之上。冰冷的手指,最终却只是轻轻拂过那裂痕的边缘。

指尖掠过龟甲粗糙冰冷的边缘,那触感如同抚摸上古巨兽留下的嶙峋骸骨。猩红的蛇纹在龟甲裂口处蜿蜒,在篝火明灭不定的光影里,它的颜色像是刚刚凝固的污血,也像是某种阴燃在灰烬深处、永不熄灭的恶毒诅咒。

帝乙慢慢地、近乎无声地坐了下来。

那巨大的王座似乎散发着一种看不见的寒气,比他此时浸透泥水的甲衣更加冰冷刺骨。他垂下手,目光从龟甲那令人不祥的裂隙处移开,缓缓投向帐外沉沉黑夜的厚重帘幕。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将他孤挺的身影投在帐幕上,拉得扭曲而庞大。

风雨声早已停歇。夜色如同一口无边无际的倒扣铁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唯有营地边缘未熄尽的篝火,偶尔发出薪柴爆裂的微弱声响,那是黑暗里唯一苟延残喘的光点。夜巡士兵沉重的脚步在泥泞中拖沓着、挪动着,如同疲惫的幽灵在暗影里徘徊,每一脚踩下泥泞的声音都清晰而滞重。

亡……国之纹……

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铁块烙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