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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西陲血祭(2 / 2)

“……寡人素知卿心…”

文丁端着碗的手异常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溅起。声音却异常粘滞,仿佛被那粘稠的黑酒黏住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沉浊的质地。

“这第一碗……”

手臂缓缓抬起,沉重而缓慢,如同托着泰山。

“是昊天……所赐……”

并非递向前方等待季历来接。而是极其僵硬地停在半空!手臂甚至因这过于刻意的稳定而显得僵直。

文丁的目光越过黑如深渊的酒碗边沿,如同最寒冷、最不可抗拒的审判之剑,彻底凝固在季历那张已布满惊疑风暴、开始凝结冰霜的脸上!文丁的眼神深处,再无掩饰,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

碗!不递!意不言而明——此酒非饮!此酒非赐!此酒非贺!

此为!奉天之命!赐你——季历!

季历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彻底凝滞!

那双曾在战场上无数次扫过尸山血海、如鹰隼般捕捉一切战机、凶戾无比的眸子里,先前的锋芒、困惑、错愕、愤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瞬间砸碎!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难以置信的惊疑不定与巨大灾难临头也无法理喻的诡谲迷雾取代!他死死地盯着文丁端着那碗索命之酒的手!那只手上,那份刻意到极致的、仿佛用尽一生力气维系的、一丝一毫都不肯动摇的稳定!那种僵硬!那是君王亲自为臣下送上断头酒才会有的姿态!

他脸上的肌肉绷得如同岩石!牙关深陷,紧紧咬合,腮帮都微微鼓起!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中,无数混乱的情绪风起云涌,最终化为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彻骨的绝望与醒悟!一种无声的、比殿外最锋利的北风还要凛冽千倍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从四面八方悄然钻出,狠狠刺入每一个暴露在外的毛孔,冻结每一寸流淌的血液!

季历的视线,如同两柄烧红的烙铁,从文丁那托着死亡的手,缓缓上移,掠过陶碗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黑漆漆的漩涡口,最终,沉沉地落入了文丁的眼底。那双深邃瞳孔的最深处,文丁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却如同最冰冷磨石的王。以及……那一瞬间炸开的、无法再掩饰的……杀意!

就在他目光与文丁意志激烈碰撞,确认了那最终结局的刹那!

“叮当——当啷——铛啷啷!”

刺耳尖锐、毫无预兆、如同地狱响器的金属剧烈撞击摩擦声,在丹墀台后、那象征着至高王权的“帝廷”大殿深处轰然爆发!这绝非无意间武器失滑的噪音!而是至少十柄以上沉重的青铜长剑、铜斧被同时从鞘中全力抽拔而出时,剑锋与环首、斧刃与皮袋、或者彼此间摩擦磕碰所发出的短促、激烈、充满杀戮渴望的金铁嘶鸣!瞬间撕裂了丹墀广场上那片连呼吸都冻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杀机喷薄而出!

季历那双刚刚沉浸于绝望冰海的瞳孔中,骤然爆开两道比太阳还炽烈的精芒!仿佛两道积蓄万古寒意的怒雷划过最黑暗的深渊!他那雄健如山岳、刚刚还硬挺如松的躯体,在千分之一息内发生了剧震!那不是后退,而是捕猎猛兽在弓弦绷至极限声响起的刹那,全身亿万肌肉纤维本能地瞬间收缩锁死!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即将断裂!右手,那只方才一直紧按剑柄的右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本能地猛握住腰侧青铜短剑的缠麻剑柄!锵啷一声令人牙酸的微响!剑身已然被抽离剑鞘整整一寸!森冷的寒光在幽暗殿宇背景衬托下,骤然一闪!那是属于战场杀神、千钧一发之际的本能反击!

然而,就仅仅是寒光乍现的瞬间!锋芒还未来得及彻底爆发!

“啪——!”

一声沉闷、宏壮如同大地深处巨鼓敲击的巨响!自高台上炸开!

早已埋伏在丹墀两侧、高耸蟠龙巨柱后方、厚重织锦帷幕之后的数十名重甲武士如饥渴百年的饿虎扑出牢笼!轰然现身!每一个武士都身披镶嵌青铜甲片的全套犀皮重札!头顶着凶兽饕餮面甲的铜胄!沉重的铁尺战靴重重践踏着王廷之上光洁坚硬的青金石地砖,发出如同奔雷般令人心悸的震动!带起的劲风掀翻两侧沉重的帷幕!卷起漫天烟尘!数十支丈余长的、冰冷刺骨的青铜戈矛!枪林一般!骤然从层叠垂落的华丽织锦与柱后阴影中如毒蛇探头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不同方位如丛林毒刺般骤然刺出!

森然!致命的矛尖!如同择人而噬的蛟龙毒牙!闪烁着死亡幽光!精准无比地直指阶下中心那个尚被绝望与愤怒定格的身影——周侯季历!冰冷锐利的锋刃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感和速度反射着殿中穿透铅云的几缕惨淡天光与长明灯摇曳的幽暗火焰,将他从咽喉到心脏、从腰腹到下盘的所有要害尽数笼罩覆盖!空气被戈矛搅动,发出凄厉的呜咽!

“缚了!”文丁的声音如同巨斧劈开朽木,炸裂般轰响!彻底撕裂了殿内最后一丝尚存的死寂与惊骇!带着一种压抑到极限最终彻底爆裂的嘶哑与狠戾!“拿下乱臣!叛逆季历!”

死亡戈矛组成的寒光牢笼骤然收紧!空气被彻底挤爆!

季历!他那双眼睛中瞬间蒸腾炸裂而起的情绪风暴,已无法用简单的“惊”或“怒”来概括形容。

那是深不可测的古潭被从天而降的星陨巨石猛然砸碎的狂暴震荡!是翱翔九天的雄鹰被卑劣的毒箭自暗处精准洞穿羽翼要害的剧痛与震骇!是虔诚信仰的神只庙堂在自己面前被亵渎者推倒、碎裂、轰然崩塌、化为齑粉的信仰崩溃与毁灭感!

极致的!难以置信的!荒谬到顶点的!现实!

以及随之爆燃而起的!足以焚天灭地的!喷薄欲出的暴怒!

多种情绪在他脸上疯狂扭曲着他的五官!眼白在刹那间爬满了狰狞的血丝!如同蛛网!密布整个眼球!

“子托——!”雷霆般的暴吼骤然炸响!季历的声音不再是臣下对君王的恭敬称谓,而是赤裸裸的、如同诅咒般喊出了文丁的名讳!是饱含着刻骨毒恨与无边怨毒的指控!

“商王文丁!”他厉声咆哮着文丁的庙号与名讳!每一个字都像从滚油中捞出、裹满剧毒的尖针!

“尔为商王!乃玄鸟所化、天命所钟之高辛子孙!乃万神庇佑、通天彻地之玄鸟血胤!”他的声音因巨大愤怒而撕裂,如同青铜刮擦,“何以……行此魑魅魍魉之暗算?!用此……如此卑劣下作之权谋?!” 那咆哮声裹挟的滔天愤怒和无边痛苦,如同实质的怒涛狂潮,猛烈撞击着王廷四周的高墙!

玄鸟降世的尊贵血脉!高居神殿之上的大商君王!竟行此……如此不堪!如此阴险!如此背叛天道人伦的暗算之事?!这荒谬绝伦的控诉与他被彻底粉碎的信仰一同化作毁灭性的海啸向他席卷而来!更激起他誓死复仇的意志!

就在他这一声“魍魉卑劣之暗算”的怒吼迸发之时!数柄沉重的青铜戈已在老练甲士的驱动下,毫无怜悯地、极其精准狠辣地狠狠撞在了他的肩甲臂膀与腿弯连接处!

“咚!”

“嘭!”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力量巨大无比!瞬间破坏了身体平衡!

季历那强健如铜浇铁铸般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沉!一个巨大的踉跄!右腿膝盖再也无法支撑这自上而下的沉重冲击,狠狠地、硬生生地砸在了冰冷的汉白玉阶陛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令人心头发颤的钝响!骨骼与玉石碰撞!连远处的臣子都仿佛听到了那可怕的碎裂感!

“呃啊——!”季历喉头发出野兽濒死般的低沉咆哮!那是痛苦与巨大屈辱的混合!他强忍剧痛!左臂猛地撑地,整个上身力量暴起!肌肉贲张!试图再站!那柄已经抽出一寸多的青铜短剑寒芒再次亮起!如同挣脱囚笼的凶兽,意图噬人!

“锵——刺啦——!”

一声远比膝盖撞击更加沉重、刺耳百倍的金铁摩擦撕裂声爆响!早已蓄势待发的另一柄沉重铜戈带着无匹巨力,自侧后方如同鞭锏般狠狠横砸在他剑身之上!戈刃边缘与青铜剑脊激烈碰撞、摩擦!爆出几点刺眼的青白色火星!发出令人耳膜欲裂的噪音!

那只粗大有力、握剑的手被这千钧蛮力狠狠压制住!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欲裂!仅仅一息之间!

“咚!”

他身体右侧,一名重甲武士如同铁塔般扑近!粗壮如同树干的臂膀,带着千斤铁箍的力量,毫不留情地狠狠勒住了季历那高昂着头、剧烈挣扎的脖颈!同时,另一个方向,另一柄铜戈坚硬的桦木戈柄末端如同攻城槌的尖头,带着破甲之力,重重捣击在季历后腰脊椎骨最脆弱的位置!

“呃——!”季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气息瞬间被勒断!

同一时刻!又有数双脚狠狠踏上他已经跪倒的、试图借力的膝弯和胫骨!将其死死踩定!如同生根般压入冰冷的地砖!

更多的、浸泡过桐油、韧如毒蛇的粗粝牛皮绳索被快速抛出,如同漫天蛛网缠绕上来!带着熟练而毫无怜悯的蛮力!狠命收紧!勒住他尚在痉挛挣扎的手腕、小臂、上臂,随即迅速绕过胸甲、勒过腰腹、捆缚双腿!

季历那虬结贲张的古铜色脸庞因剧烈的窒息和身体要害被连续猛击而瞬间胀成骇人的紫红色!他那如山峦起伏般健硕的身躯,如同被捕入绝命陷阱的洪荒猛兽!每一块绷紧如铁的肌肉都在极度的痛苦和毁灭性的屈辱感中疯狂蠕动、贲张!企图挣脱束缚!却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更强悍无匹的绝对力量如同巨锤砸桩般,毫不留情、冷酷无比地死死摁压进冰冷的尘埃!青铜重甲冰冷地紧贴着他滚烫的身体!锁死他最后一点发力空间!那象征着强大与尊严的甲胄,此刻成了束缚他、磨砺他尊严的耻辱之枷!

那沉重的、被强行扭曲按压、不得不双膝跪伏于阶下尘埃的姿态!那被粗粝绳索深深嵌入皮肉、勒出道道血痕的捆绑!那甲胄被拉扯得变形扭曲、却冰冷紧锁的禁锢感!

——这一切!都如同最恶毒的烙印,用血与火的耻辱,永远镌刻在他的灵魂最深处!记录着他曾经的威严、荣耀与力量在卑鄙背叛下被如何无情地碾碎、践踏!屈辱!如同熔化的铅汁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渗入了他的每一寸骨髓!

一个脸上纹刻着商军徽记的魁梧甲士,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他不顾季历被勒得发紫的面孔,大手如同铁钳,粗暴地一把攫住季历因挣扎而散乱如狮鬃般的发髻!用尽全身蛮力向后向下狠拽!迫使他那颗不屈的、高昂着的、充满暴怒与不屈的头颅!更加痛苦地向上抬起!露出脖颈上被绳索死死勒紧、暴跳着蚯蚓般恐怖青筋的血管!那姿态,宛如将一头桀骜不驯的神兽,在献祭给昊天之前,进行着最后一次彻底的羞辱与展示!

那张被强行高抬起的脸上,被绝望勒出的痛苦潮红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火山灰烬般冰冷的、死寂的灰色。那双被猩红血丝彻底爬满的眸子里,再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怒火或恐惧。只有一种冰封万载般的彻骨寒意!那瞳孔深处,翻腾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如同穿越千年的预言性的光芒!仿佛他已看到万里山河之外、王朝更迭的最终画卷!

他死死!死死盯住高台上文丁的脸!目光如同最冰冷的诅咒冰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被血块淤塞的喉咙深处、用尽生命的最后气力硬生生磨砺而出,带着倾尽三江四海之水亦无法洗刷的怨毒诅咒!那声音嘶哑、破裂,却如同烙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商王文丁……今日…你以枷锁待吾首级!以……权谋屠戮忠良!” 他的嘴唇因窒息和被勒紧而艰难蠕动,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如同刀锋刮过骨头,“然吾身虽死……”

他猛地!极其剧烈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猛地鼓起!那是在凝聚生命中最后的、全部的、足以燃尽一切的力量!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碎殿宇梁柱、响彻九霄的狂暴力量:

“岐山——长在!渭水——不竭!周室之血——已如江河奔涌!终……终有燃尽尔等玄鸟之羽翼!焚毁尔殷商神坛!踏碎尔大邑商之宗庙!夷平尔社稷根基!令尔子嗣断绝!王鼎倾覆!此恨……” 他的喘息声如同破絮,带着血沫的喷溅,“此恨——融于鼎镬!刻于——金石!铭于——鬼神!吾血……未干——尔国——当——亡——!”

“亡——!”

“亡——!”

“亡——!!”

“亡——!!!!”

如同无数山峦在崩塌!如同洪流在撕裂堤坝!如同末世终临的宣告!这个“亡”字在空旷巍峨的王廷深处轰然炸开!疯狂地撞击着那些涂满朱漆、雕刻盘龙的高大梁柱!在穹顶上盘旋、碰撞、回荡!每一次碰撞都仿佛带着季历那倾尽灵魂的诅咒之力!震得整个大殿都在颤抖!

殿内所有匍匐在冰冷地砖上的战栗群臣,瞬间!脸色惨白如骨灰涂壁!再无一丝人色!无数双眼睛惊恐绝望地望向高台之上!

沉重冰冷的青铜镣铐终于锁上季历的手腕脚踝!锁扣合死的清脆撞击声,在死寂中如同丧钟敲响!撞击声伴随着甲士粗暴拖拽的脚步,由高台中央,沉重地、钝响着,向王廷边缘的阴暗侧门渐次远去、衰微……

亡——!

亡——!

岐山之血……渭水奔流……焚尽玄鸟之羽……踏碎宗庙……覆灭……

每一个字!每一片如同世界碎片般坠落的预言意象!都携带着最纯粹、最恶毒、最不可解的诅咒之力!它们如同带着倒刺的无形触手,随着那逐渐消失在侧门甬道深处、却愈发清晰回响在脑海的沉重镣铐声,一下一下,狠狠凿入文丁灵魂最深处!文丁试图凝神,试图将它们视作败犬狂吠,试图将这毁灭的噪音摒除脑海之外……

然而!

那“亡”字的尾韵!那被侧门甬道放大拉长的回响!仿佛在王廷那冰冷的石柱间、在那描绘着历代先王功绩的壁画上、在那缭绕着历代牺牲魂魄的幽暗角落里,不断地碰撞!分裂!增生!放大!扭曲!最终,汇合成了万千不同声调、却说着同一个结局的恶魔低语!鬼魅般的诅咒絮语!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文丁理智的孤岛!掀起了无边无际、足以将灵魂撕裂成碎片的滔天风暴!

指尖冰凉!如同僵死的蛇类!失去了所有知觉!

宽大的玉座之上,繁复到极致、象征着王权与神只威能的饕餮纹、蟠龙纹路,在巨大青铜灯树摇曳的昏黄灯火映照下,光影诡谲地跳跃着!仿佛那些由整块和田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上古凶兽、神魔巨眼,它们的双眼此刻闪烁着诡异莫名的、洞察一切却漠视一切的幽冷光泽!仿佛不再是冰冷的雕刻,而是活生生的神魔意志!它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隔阂,带着自盘古开天以来传承下来的、看透兴衰更替的绝对漠然,冷冷地、不带一丝情感地注视着这座殿堂中方才上演的血腥一幕与此刻消散于无形的死亡硝烟!它们无声地睥睨着高台上最后一场盛大而残酷的“祭典”的终结!嘲笑着凡俗帝王的挣扎、谋算与那终究不可逃脱的天命归宿!

商王座!冰冷!砭骨!

寒气仿佛自九幽地底沿着玉石源源不绝地涌上,侵蚀着每一寸筋骨。

偌大王廷!只剩下那些如同石化塑像般趴伏颤抖的臣子!

和文丁!

孤身独坐!

于万仞绝壁之巅!

亡——!

那恶毒的诅咒!仿佛真的化作了烧红的铁块!烙在了象征着大商国运的图腾之上!那诅咒之力如同活物,狠狠撞击着文丁的心脏!

季历!

那双被猩红血丝彻底吞噬、燃烧着毁灭与冰冷预言火焰的眼睛!

此刻!并未随着他身体的消失而消散!

反而!

如同两只滴血的鬼眼!幽幽地、无比清晰地、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在王廷内幽暗的光线与刺鼻的硝烟、血腥混合的空气中浮沉!如同两团永不熄灭的地狱磷火!冷冷地!嘲弄地!凝视着!穿透玉座上那冰冷的图腾!直刺——王座之上!文丁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