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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玩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2 / 2)

过了收起来搁着吧。”之后,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袭人才起身离开了。

这时,夜幕已悄然降临,林黛玉准备卸晚妆,便走进里间。她不经意间一抬头,瞧见了摆放在那里的荔枝瓶,白天那老婆子说的混账话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此刻,正值黄昏时分,万籁俱寂,林黛玉满心的哀愁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

她想到自己身体羸弱,疾病缠身,不知还能撑多久,而且年纪也渐渐大了。再看宝玉对自己的情意,心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人,可贾母和王夫人却丝毫没有为他们定下婚事的打算。她满心怨恨,埋怨父母在世的时候,为什么不早早为自己定下这门亲事。

转念间,她又寻思:“要是父母在世时,已经为我定下了别家的亲事,那我又怎能遇到像宝玉这样,才情出众又心地善良的人?如此看来,现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她的内心就像被放在辘轳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翻来覆去,纠结不已。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几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神情落寞,毫无兴致,连衣服都没脱,便和衣躺在了床上。

不知不觉间,只见一个小丫鬟走过来,说道:“姑娘,外面贾雨村老爷派人来请姑娘过去一趟。”

黛玉听了,微微皱眉,说道:“我虽然曾跟他读过书,但终究和男学生不同,他找我做什么?况且他和我舅舅常有往来,却从未提起过我,我这样贸然去见,也不太合适。”

于是,她吩咐小丫鬟:“你就回他说,我身上有些不舒服,不能出来见他,请他代我向贾老爷问好道谢就行了。”

小丫头说道:“只怕他是来给姑娘道喜的,南京那边还有人来接。”正说着,只见凤姐、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人也都走了进来,笑着说道:“我们一来是给你道喜,二来是给你送行。”

黛玉一听,顿时慌了神,说道:“你们这是说什么话?”

凤姐笑着说道:“你还在这儿装什么糊涂!你难道不知道你父亲林老爷已经升任了湖北的粮道,还娶了一位继母,两人十分投缘?如今他想着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就托了贾雨村作媒,将你许配给了你继母那边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他们派人来接你回去了。大概你一到家,就要成亲了,这事儿都是你继母做主的。他们怕你路上没人照应,还特地让你琏二哥哥送你过去。”

黛玉一听这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出了一身冷汗。

黛玉恍惚间仿佛看到父亲真的就在那处做官的样子,心里一下子急得不行,硬着头皮说道:“根本没这回事,都是凤姐姐在瞎胡闹!”

这时,只见邢夫人朝王夫人使了个眼色,说道:“她还不相信呢,咱们走吧。”

黛玉眼里含着泪,说道:“两位舅母再坐一会儿吧。”众人都不说话,只是冷笑一声便都离开了。

黛玉此时心里又急又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哽哽咽咽地抽泣着。

恍惚间,她又觉得自己仿佛和贾母在一起,心里想着:“这件事只有求老太太,或许还有救。”于是,她双腿跪下,抱住贾母的腰,哭着说道:“老太太救救我吧!我死也不会回南边去的。况且有了继母,又不是我的亲娘。我情愿一直跟着老太太一块儿的。”

只见老太太脸色僵硬地笑着说道:“这事可跟我没关系。”

黛玉哭着说:“老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太太说:“续弦也是好事,还能多一份嫁妆。”

黛玉哭着说:“我要是能在老太太身边,绝对不会让这里多花一分不该花的钱,只求老太太救救我。”

贾母说:“没用了。作为女人,终究是要出嫁的,你这孩子家不懂事,在这个地方终究不是你人生的结局。”

黛玉说:“我在这儿情愿做个奴婢过活,自己养活自己,我也愿意。只求老太太给我做主。”可老太太始终一言不发。

黛玉紧紧抱住贾母的腰哭着诉说道:“老太太,你向来都是最慈悲的,又对我疼爱有加,怎么到了这紧要关头却全然不管我了?别说我是你的外孙女儿,是隔了一层关系,就算看在我娘的份上,也该护着我点儿。”说着,她一头撞进贾母怀里,放声痛哭。

这时,她听到贾母对鸳鸯说:“鸳鸯,你过来送姑娘出去歇歇吧。我快被她闹得没力气了。”

黛玉心里明白,自己这是没有指望了,再求也没用,不如一死了之。她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她心中深感悲痛,自己没有亲娘在世,就算外祖母和舅母、姊妹们平时对自己再好,看来也都是假的。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今天怎么偏偏没见到宝玉?要是能见上他一面,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

正想着,就见宝玉笑嘻嘻地站在了她面前,说:“妹妹大喜呀!”

黛玉听了这话,更是急得不行,也顾不上什么了,一把紧紧拉住宝玉说:“好,宝玉,我今天才看清你,原来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宝玉却一脸无辜地说:“我怎么无情无义?你既然已经有了人家,那咱们就各走各的路了。”

黛玉越听越气,心里越乱,完全没了主意,只能拉着宝玉哭诉道:“好哥哥,你让我跟谁了去?”

宝玉对黛玉说:“你要是不想去别的地方,就安心住在这里。你原本是答应过我的,所以才到我们这里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该有数,好好想想。”

黛玉听了,恍惚间觉得好像真的曾答应过宝玉什么,心里忽然由悲转喜,便问宝玉:“我早已打定主意,不论生死都随你了。你到底希望我去还是不去?”

宝玉说:“我希望你留下来。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来看看我的心。”

说着,宝玉便拿起一把小刀,往自己胸口上划去,瞬间鲜血直流。黛玉吓得魂都没了,急忙用手捂住宝玉的伤口,哭着说:“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先来杀了我吧!”

宝玉却说:“别怕,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拿出来让你看看。”还用手在划开的地方乱抓。

黛玉又惊又怕,浑身颤抖,又担心被人发现,便紧紧抱住宝玉痛哭起来。宝玉说:“不好了,我的心好像不见了,我活不成了。”说着,眼睛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黛玉见状,拼命地放声大哭。这时,只听见紫鹃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做噩梦了?快醒醒,脱了衣服睡觉吧。”黛玉一翻身,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她喉咙里依旧哽咽难抑,心也还在“砰砰”地乱跳。枕头上早已被泪水浸得湿透,肩背、身体乃至心灵,都只觉一片冰冷。她思来想去:“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和宝玉的婚事也还没正式定下来,这梦里的情景到底是从何说起?”接着,她又回想起梦中的种种,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如此真切,若是宝玉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一时间,她痛上加痛,神魂都陷入了混乱状态。

她又忍不住哭了一阵,身上微微出了点汗。挣扎着坐起身来,脱下了外面的大袄,让紫鹃帮她盖好被窝,然后再次躺了下去。

然而,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听到外面传来淅淅飒飒的声音,既像风声,又像雨声。又停了一会儿,又听到远远地传来吆喝声,原来是紫鹃已经睡着了,那声音是她的鼻息声。自己挣扎着再次爬起来,围着被子坐了一会儿。这时,她感觉到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吹得寒毛直竖,于是又躺下。

正当她快要朦胧睡去的时候,突然听到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那窗上的纸,隔着屉子,渐渐有清冷的光线透了进来。

这时,林黛玉已经醒了,双眼亮晶晶的,没过一会儿,她就开始咳嗽起来,连睡在旁边的紫鹃都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了。

紫鹃关切地说:“姑娘,你还没睡着吗?怎么又咳嗽起来了,是不是着凉了?现在窗户纸那边已经泛白了,天也快亮了。你歇会儿吧,养养精神,别总是胡思乱想了。”

林黛玉有气无力地说:“我何尝不想睡,可就是睡不着。你睡吧,别管我了。”话刚说完,她又咳嗽起来。

紫鹃看到黛玉这个样子,心里也很难过,睡意全无。听到黛玉还在咳嗽,她连忙起身,拿着痰盒凑到黛玉跟前。这时,天已经亮了。

林黛玉问:“你不睡了吗?”

紫鹃笑了笑说:“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呢。”

林黛玉说:“既然这样,你就把痰盒给我换一个吧。”

紫鹃答应着,赶紧出去换了一个痰盒儿,把手里原来的痰盒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套间的门出来,又随手把门带上,放下撒花软帘,出去叫醒雪雁。

她打开屋门去倒痰盒里的痰时,只见痰盒里全是痰,痰中还夹杂着不少血点,紫鹃吓了一跳,不由得失声叫道:“哎哟,这还了得!”

林黛玉在里面听到了,忙问是什么情况,紫鹃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改口说:“我手一滑,差点把痰盒摔了。”

黛玉问道:“是不是盒子里痰的情况有了什么?”

紫鹃赶忙回答:“没有什么。”可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紫鹃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地直往下流,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黛玉因为已经感觉到了喉咙里有一股甜腥味,心里早就起了疑惑。刚才又听到紫鹃在外面发出诧异的声音,这会子又听紫鹃说话带着悲戚的意味,心里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于是,她便招呼紫鹃:“进来吧,在外面别着凉了。”紫鹃应了一声,这一声应答比之前更加凄惨,满是鼻音里透出的酸涩。黛玉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看到紫鹃推门进来时,还在用手帕擦眼睛。

黛玉问道:“大清早的,好端端的为什么哭?”

紫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谁哭了,早上起来,眼睛有些不舒服。姑娘今晚大概比平常醒得次数更多吧,我听见咳嗽了大半夜。”

黛玉说道:“可不是,越想睡,就越睡不着。”

紫鹃说道:“姑娘身体不太舒服,依我看,还是得自己把心放宽。身体可是根本,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依旧有柴烧。’况且这里从老太太、太太起,哪个不疼爱姑娘。”

就这一句话,又勾起了黛玉的梦来。她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撞,眼前一黑,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紫鹃赶忙端起痰盒,雪雁则给她捶着脊背,过了好半天,黛玉才吐出一口痰来。痰里有一缕紫色的血,簌簌乱跳。

紫鹃和雪雁的脸都被吓得变黄了。两人守在旁边,黛玉便昏昏沉沉地躺下了。紫鹃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朝雪雁努了努嘴,示意她去叫人。

雪雁刚走出房门,就瞧见翠缕和翠墨两人笑嘻嘻地朝这边走来。翠缕一见面就问道:“林姑娘怎么这个时辰还没出门?我们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正讨论四姑娘画的那幅园子景致呢。”

雪雁一听,赶忙摆了摆手。翠缕和翠墨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呀?”雪雁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们听。

两人听后,都吓得吐了吐舌头,说道:“这可不是小事!你们怎么不赶紧去告诉老太太?这还得了!你们怎么能这么糊涂!”

雪雁解释道:“我这里正打算去,你们就来了。”

正说着,屋里传来紫鹃的声音:“谁在外面说话?姑娘在问呢。”三个人一听,连忙一起走进屋里。

翠缕和翠墨看到黛玉正盖着被子躺在床上,黛玉看到她们俩,便问道:“是谁告诉你们我这里的事的?看你们这一惊一乍的样子。”

翠墨赶忙说道:“我们姑娘和云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正讨论四姑娘画的那幅园子图儿,特地派我们来请姑娘过去。不知道姑娘身体又不舒服了。”

黛玉说:“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觉得身子有点发软,躺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回去跟三姑娘和云姑娘说一声,饭后要是没事的话,就请她们到我这里来坐坐吧。宝二爷没到你们那边去吗?”

两人回答说:“没有。”

翠墨又接着说:“宝二爷这两天去上学了,老爷天天都要检查他的功课,他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到处乱跑呢。”

黛玉听了,默默地没有说话。两人又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地退出去了。

且说探春和湘云正在惜春那里对惜春所画的大观园图进行点评。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画中这里多了一点,那里少了一点;这个地方画得太稀疏,那个地方又画得太密集。讨论完画作后,大家又商量着要为画题诗,于是派人去请黛玉一起来商议。

正说着,忽然看见翠缕和翠墨两个人神色匆匆地回来了。

湘云见状,赶忙先问道:“林姑娘怎么没来?”

翠缕回答说:“林姑娘昨天夜里又犯病了,咳嗽了一整晚。我们听雪雁说,她吐了一盒子的痰血。”

探春听了,满脸惊讶地问:“这话是真的吗?”

翠缕说:“怎么不是真的。”

翠墨也在一旁说道:“我们刚才进去看了看她,脸色差得不行,连说话的力气都很微弱了。”

湘云惊讶地说:“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说话呢。”

探春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要是不能说话了,那不就是已经……”,说到这里,她突然把话咽了回去。

惜春感叹道:“林姐姐那么聪明的人,我看她总是有些事情看不破,一点小事都要较真。这天下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的真实呢!”

探春接着说:“既然这样,那咱们都过去看看她。要是病得厉害,咱们也好过去告诉大嫂子,让她回禀老太太,请个大夫进来瞧瞧,也好拿个主意。”

湘云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

惜春则说:“姐姐们先去,我一会儿再过去。”

于是,探春和湘云各自扶着一个小丫头,一同前往潇湘馆来。走进房内,黛玉见到她们二人,不禁又勾起了心中的哀伤。

转念间,她想到梦中连老太太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们。而且,若不是自己相邀,她们也不会主动前来。尽管心中如此想着,但表面上还是过意不去,只得勉强让紫鹃扶她起身,口中客气地请她们坐下。

探春和湘云分别坐在床沿两侧,一人一头。看到黛玉这般憔悴的模样,她们也感到十分难过。

探春关切地问道:“姐姐怎么身上又感觉不舒服了?”

黛玉回答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觉得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这时,紫鹃在黛玉身后偷偷地用手指了指痰盒。湘云毕竟年轻,性情又直爽,见状便伸手将痰盒拿起来查看。这一看,可把她吓得不轻,惊疑地喊道:“这是姐姐吐的?这怎么得了!”

起初,黛玉昏昏沉沉的,吐了也没仔细看,此时听到湘云这么说,回头一看,自己心里也灰了一半。

探春见湘云如此冒失,连忙解释道:“这不过是肺火上炎,带出一点来,也是常有的事。云丫头就是太不拘小节了,什么都要大惊小怪的!”

湘云听了,脸一下子红了,后悔自己失言。探春见黛玉精神萎靡,似乎有些烦闷疲倦,便连忙起身说道:“姐姐还是好好养养神吧,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黛玉感激地说:“让你们两位挂心了。”探春又嘱咐紫鹃要好好留神服侍姑娘,紫鹃答应着。

探春正要走,只听外面一个人大声嚷嚷起来。不知道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