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阴阳匠人(2 / 2)

他将雷击木置于工作台一角。

接着,他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古朴陶罐,打开封口,里面是半罐色泽暗金、细腻如尘的沙土——取自千年古刹大雄宝殿佛像座下,受无数虔诚念力浸润的“净土”。此土性温和厚重,能安魂定魄,营造一个相对稳定的“对话”环境。

他将少许净土均匀撒在放置更钟核心零件的托盘周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最后,他点燃了第三根定魂香。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将香插入香炉,而是用手指捻起一小撮香灰,混合了几滴特制的无根水(清晨收集的荷叶露水),调成糊状,然后,用一根新的狼毫笔尖,蘸取这混合香灰,在那粒暗红珊瑚珠周围,绘制了一个极其繁复、充满古意的符号——那是师门传承的“通灵纹”,并非符咒,而更像一种精神层面的“扩音器”与“过滤器”。

做完这一切,工作室内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沉静、凝练。光线都仿佛柔和了几分。

沈墨屏息凝神,将指尖轻轻按在“通灵纹”的起始点上,闭上双眼,放缓呼吸,努力将自身的意念放空,只留下一个清晰的、不带任何强迫的询问,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

“春禧……”

“那个夜晚,丑时三刻,养心殿西暖阁窗外……”

“你看到的,除了肃顺和董贯山,除了那个匣子……还有什么?”

“你真正想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幻象炸裂,没有阴风怒号。

这一次,回应来得缓慢而清晰,如同一卷徐徐展开的古老画卷,直接呈现在他的“心”中——

道光二十二年,腊月廿二,丑时三刻。

养心殿西暖阁,烛光摇曳。

春禧蜷缩在冰冷的窗根下,浑身冻得僵硬,心脏却因恐惧而疯狂跳动。她不是故意窥探,是那更钟子丑之交时一声极其怪异、直钻心底的“嗡鸣”将她引来的。

她透过窗纸的破洞,看见肃顺那张年轻却已显阴鸷的脸,他对面是一个穿着朴素工匠服、面色惶恐的中年人——董贯山。

两人中间的紫檀桌上,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漆木匣。匣子样式普通,但匣盖微微开启的缝隙里,隐约有微光流转,似乎不是烛火反光。

“……此物真能‘影留帝踪’?”肃顺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回……回大人,千真万确。”董贯山声音发颤,“小人以‘阴阳工’秘法,佐以西番奇石镜片,置于特定方位,便可…便可记录下星辉照耀下、身负紫气者之移踪影迹……虽只片刻,但…”

“好!好一个‘影窥帝星’!”肃顺抚掌,眼中精光爆射,“若能掌握皇上夜间行踪……”

就在这时,董贯山似乎极度不安,补充了一句:“…大人,此物…此物有伤天和,且…且需以至亲血脉之‘灵’为引,方能显影…小人之女…”

他话音未落,肃顺脸色一沉,猛地打断:“住口!此事若成,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管好你的嘴!”

董贯山吓得噗通跪地,连连磕头。

窗外的春禧,听到“至亲血脉之‘灵’为引”时,浑身剧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瞬间明白了,这邪异的匣子,恐怕是以活人,甚至是至亲之人的某种“东西”作为代价驱动的!董匠人提到了他的女儿……

她不敢再听,想要悄悄退走,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

“咔嚓!”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谁?!”肃顺厉声喝道,猛地推开窗户!

冰冷的月光下,春禧惊恐万状的脸,与肃顺杀机毕露的眼神,瞬间对上!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沈墨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已是一片冷汗,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他明白了!

春禧想守护的,不仅仅是那个秘密,更是那个被卷入其中、作为“影匣”驱动“引子”的、董贯山的女儿!她听到了董贯山未竟的话语,意识到了那个女孩可能面临的危险。她的投井,或许并非完全被迫,也可能带着一丝绝望的守护——用自己的死,暂时中断线索,希望能换取那个无辜女孩的一线生机?

而肃顺后来焚毁影匣,恐怕不只是毁灭证据,更可能是因为董贯山可能已遭遇不测(失踪),失去了维护和驱动影匣的关键之人,此物留之无益,反而成患。

“至亲血脉之‘灵’为引”……沈墨咀嚼着这句话,感到一阵心悸。这“阴阳工”的技艺,竟如此诡异莫测,牵扯到如此违背人伦的领域。

他低头看向工作台。那粒暗红珊瑚珠,此刻颜色似乎通透了一些,内部那丝微光稳定地亮着,传递来的情绪不再是悲恸和迷茫,而是一种……带着沉重哀伤的释然,仿佛百年的孤寂与坚守,终于被人读懂。

“我明白了,春禧。”沈墨轻声说,语气坚定,“你守护的,是那个无辜的孩子。我会找到她,或者,找到她的后人。查明董贯山的结局,厘清这段公案。”

“这笔债,我替你还。”

珊瑚珠的光芒,温柔地闪烁了一下,如同一声跨越时空的、微弱的叹息。

斫韵堂外,暮色渐合。故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而一段关于匠人、宫女、权臣与一个邪异“影匣”的百年纠葛,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沈墨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曲折危险。他面对的将不再只是一个宫女的执念,而是一段被刻意掩埋、涉及宫廷阴谋与禁忌技艺的黑暗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