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问他萧彻剜心取血的伤?还是……林牧野那几乎致命的伤?
方才那一点因他主动呼唤名字而升腾起的微末暖意,瞬间被更深的猜疑和冰冷的自嘲覆盖。
他抬起眼,终于对上了谢清晏的视线。
那双眼眸,因为虚弱和泪水,显得格外清澈,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痛苦?是为他痛苦?还是为那个至今昏迷不醒的人?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朕的伤?”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平稳,却比刚才更加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死不了。”
他直起身,抽回了替谢清晏擦拭的手,连同那只一直紧握着他的手,也一并缓缓地、却不容置疑地松开了。
掌心的温暖骤然抽离,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谢清晏的手。
他心头一空,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仿佛被遗弃在无边的荒野。
“倒是你,”萧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沉沉,如同审视一件易碎的瓷器,那层刻意筑起的帝王疏离感再次将他包裹,“太医的话,听清了?再敢妄动心神,牵动旧伤……”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警告,“是想让朕的心头血,白流么?”
心头血。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沈言的心窝!他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他急促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再咳,不敢再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明白了。
萧彻在用“心头血”提醒他,提醒他欠下的债,提醒他付出的代价,更是在提醒他——他的命,是萧彻给的。他无权为了别人,再轻易糟蹋。
看着谢清晏骤然惨白的脸和强忍痛苦的模样,萧彻的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闷痛异常。
他烦躁地移开目光,看向跳动的烛火,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林牧野,”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内,“还在太医院。太医说,他根基深厚,暂时吊住了命,但何时能醒……看天意。”他刻意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公务的口吻说出这番话,目光却如鹰隼般,死死锁住谢清晏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果然,在听到“林牧野”三个字时,谢清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那强忍泪水的眼眸深处,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极深、极痛的忧色。
虽然转瞬即逝,快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萧彻的眼底!
看天意……
这三个字在沈言脑中回荡,带来一阵尖锐的晕眩和窒息感。
林牧野……还在生死边缘挣扎!他怎么给忘了,还有一个为谢清晏付出性命的人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但是心头血…沈言知道这得多痛啊,两个男人都对这副身体这个人有多在乎啊。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滚烫地砸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萧彻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滴泪。
也捕捉到了那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底无法掩饰的忧色。
一股夹杂着酸楚、愤怒和尖锐痛楚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果然……果然还是为了他!方才那点为自己而流的泪,那声“彻”,不过是劫后余生的本能,是愧疚的产物!一旦触及林牧野,他心底最深的关切,依旧毫无保留地给了那个人!
他猛地转过身,玄色大氅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将谢清晏脆弱的身影彻底隔绝在身后。
心口那道伤疤仿佛瞬间崩裂开来,传来尖锐的剧痛,让他高大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王德海!”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
老太监几乎快步冲进来的。
“好生伺候着!”萧彻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再让朕看到他掉一滴眼泪,朕唯你是问!”
说完,他不再看榻上一眼,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背影决绝而孤冷,带着一种被彻底刺伤后的暴怒和疏离。
殿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隔绝了内外,也仿佛在两人之间,重新竖起了一道无形的、比之前更加厚重冰冷的屏障。
殿内,死寂一片,只剩下谢清晏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
他望着那紧闭的殿门,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鬓发和枕衾。
他想喊,想叫住他,想告诉他不是那样的……可他连发出一个清晰音节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如同被滚烫的沙砾填满,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王德海颤巍巍地跪在榻边,拿着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仿佛流不尽的泪水,老眼中满是心疼和无奈,低低地、近乎耳语般地劝慰:“公子……公子您可不能再哭了……陛下他……他心里也苦啊……您这样,伤的是您自己,剜的是陛下的心呐……”
沈言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锦被里,身体因无声的哭泣而微微颤抖。
萧彻的暴怒离去,王德海小心翼翼的劝慰,还有林牧野生死未卜的阴影……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将他套牢。
咫尺之间,他与他,一个在门内无声泣血,一个在门外被妒火与痛楚焚烧。
那剜心取血换来的余温,终究敌不过猜忌的寒冰,在彼此的心头,划下了更深更冷的沟壑。
而林牧野这个名字,如同悬在两人头顶的利剑,沉默地昭示着,这场情劫的烬灰之下,远未到风平浪静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