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清点了仓室,确认所有舱体都处于休眠并由内部电池维持微弱电流。阮初估算了一下,“以现在的耗电速度,还能撑四五年。”闻叙补充:“到那时可能已经没有人记得这里。”
“那是好事。”夏堇说。
临走前,他们把控制室的门反锁,往门缝里塞了一张手写纸条——“冻结区安全/异常唤醒已关闭/如非必要,请勿解封”。她写完把笔一顿,“加一句:‘别指望它替你活’。”
纸条压在门槛上,风一吹并没有动。
他们从楼梯返回一层。大厅里光线更暗了,风带着盐霜从破裂处落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轻薄的白。走到门口,闻叙忽然停住,回头望向走廊深处,“你们听到了吗?”
阮初侧耳。几秒后,一阵微不可闻的脉冲声由远及近,像极低的心跳在管道间传导。她重新打开终端,搜索信号源,屏幕上出现一点跳动的红。不是来自冻结区,而是来自研究所外侧的地下层。
“还有东西。”她说。
他们顺着信号来到外侧的灌注井。井口被盐石堵住,闻叙用撬棍撬开一角,露出一个方形检修口。上的那台还亮着、电压不稳。机身上贴着手写标签:“风电直供/拒绝主干线”。供能机后是一排简陋的继电器,继电器上悬着一串金属牌,刻着几行话:
——“如果你读到了这里,说明你们不是匆忙的人。
——冻结区属于清醒者,不属于任何旗帜。
——不要为它找主人。让它像风那样,没有名字。”
闻叙合上继电器盖,冲夏堇笑了一下:“这群人写字好看,脑子也清楚。”
“文字清楚是一回事,活下去是另一回事。”夏堇把盖板按紧,“我们走。”
他们回到地面,风从海那头吹来,带着潮湿的凉。天空压得很低,像有雨却迟迟没落。离开研究所的路上,孩子忽然说:“那个‘空脑子’会不会有一天学会做梦?”
“会。”阮初说,“如果有人把它当人来看,它总有一天会照着人的样子去想。这就是技术的毛病。”
“那我们还留下它?”孩子又问。
“留下。”夏堇回答,“因为世界上会有一种时刻——你需要一个不做梦的头,来帮你把一个梦关掉。”
他们在研究所外停了片刻,确认背包里的水和干粮还够三天。阮初把从控制室带出来的那本笔记压在背包底部,说:“这本写得好,给后来的人有用。”闻叙则把供能机位置记在地图上,旁边写“风电,备用”。孩子把地上的盐霜抹成一个倒三角的形状,又很快用鞋底抹平。
“为什么抹掉?”他自己问自己。
“因为标记会叫人。”夏堇说,“我们把它留在头里就行。”
他们继续向东南走。风在他们身侧换向,又从背后推来,像在催促,也像在打拍。走出一段后,研究所的圆顶被白雾吞尽,只剩一线弧形轮廓。闻叙回头看,像在给那群写字的人点头。阮初没回头,她在心里默背了一遍控制台的改动步骤,确认每一步都清楚,不需要再加注。
黄昏之前,风里有了更明显的海味。地平线像被刀削过,薄薄的一线亮贴在云下。夏堇停下脚,确认四周没有人迹,才开口:“接下来路更空,信息更少,我们以‘看见’为主,不做多余的手。”
“‘看见’是什么意思?”孩子问。
“是让世界自己说话。”闻叙替她补了一句,“我们只把手放在身侧,不把手伸进别人的胸口里。”
天色暗下,风更稳了些。四个人在一处断桥下扎营。阮初把那张“冻结区安全”的纸条又抄了一遍,收进随身的小册。她不是担心遗失,而是想确认自己能用记忆重写它。闻叙把收音机的电池摘了,放进衣兜,晚些时候他会试着在别的频段捕捉风的“噪音”。孩子很快睡着,手里还抓着一小块透明面板。他梦话里说了两次“空脑子”,第三次换成了“不会做梦的石头”。
夜深,远处终于下起雨。雨不大,像有人在天边轻轻擦拭。夏堇抬眼看那片模糊的亮,忽然明白这一天其实什么都没改变:神仍旧不在,风仍旧在,人的手仍旧要自己决定伸向哪里。她把刀放在身侧,确认刀柄的温度和自己的掌心一样,轻声说了一句:“明天走更快一点。”
火光在雨里收成很小的一团,像被人用手护着。风从桥洞穿过,声音低,却清楚。清醒者的路没有灯,也没有告示牌,只有彼此的脚步和风掀起的尘。第二天之前,他们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