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良久,他决定冒险,将“白先生”接回长乐王府居住。
王府守卫森严,且在他的眼皮底下,或许比在别院更安全,也更方便掩人耳目。
于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从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长乐王府。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着灰色布袍,面容清瘦、留着花白短须,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正是易容后的云清珞,如今的“白先生”。
萧瑾玄亲自将她安置在王府最深处一处名为“竹意斋”的独立院落,这里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并且有直通他书房的密道。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
萧瑾玄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管家,或者通过密道找我。皇兄若有要事相商,也会安排在此处,较为隐秘。”
云清珞,或者说白先生,微微颔首,用刻意改变的、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回道:“有劳王爷费心。”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换了一个住处而已。
然而,长乐王府多了这么一位神秘老者,尽管萧瑾玄尽力遮掩,但还是落入了长期潜伏在王府外围、如同影子般的大宛暗卫眼中。
消息很快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宛都,送到了沈卿尘的案头。
“长乐王府近日入住一陌生老者,年约五旬,深居简出,居于王府内院‘竹意斋’,萧瑾玄对其颇为礼遇,疑为其幕僚或清客。”
报告写得简单,并未引起太多重视。一个王府养几个门客,再正常不过。
但沈卿尘看着这份报告,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目光落在西晋的位置上。
这两年,西晋的崛起太快,太不寻常。那个神秘的“白先生”……
他沉吟片刻,召来了负责西晋情报的暗卫小头领。
“关于长乐王府新来的那个老者,还有更多信息吗?”沈卿尘问道。
“回大人,暂时没有。此人极少出门,偶尔出现也是乘车,直接入宫或是去往特定地点,难以接近。王府守卫也增加了不少,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暴露。”
“画像呢?”
“只有远观的模糊侧影,面容看不太清,确实是个老者模样。”
沈卿尘挥退下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个白先生,手段如此厉害,帮助西晋在短短两年内脱胎换骨,这样的高人,为何之前籍籍无名?
西晋是从何处寻来的?而且,如此受重视的谋士,为何会住在长乐王府,而非由皇帝安排在更核心、更安全的地方?萧瑾玄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种种疑点,交织在一起。沈卿尘觉得,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谋士那么简单。
带着满腹疑窦,沈卿尘在次日御书房议事结束后,单独留了下来。
“陛下,西晋那边,有新的情况。”沈卿尘躬身道。
正在批阅奏章的胤桁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抬起了头。任何关于西晋的消息,都能轻易牵动他敏感的神经。“讲。”
“我们安排在长乐王府外的暗卫回报,约半月前,萧瑾玄接了一位老者入住王府内院的‘竹意斋’,对其颇为礼遇。根据描述,此人年约五旬,深居简出,行踪隐秘。”沈卿尘将情况简述了一遍。
胤桁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太多表情,只是淡淡道:“萧瑾玄招揽几个门客,有何奇怪?”
“陛下,若只是普通门客,自然不足为奇。”沈卿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但臣将此人与近两年西晋那位声名鹊起的‘白先生’联系起来,便觉得有些蹊跷。”
“白先生?”胤桁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继续说。”
“陛下,西晋这两年扩张迅猛,北齐这等强国都能被其收服,这白先生居功至伟。据我们多方打探,此人极擅权谋,对人心、局势的把握堪称恐怖,往往能出奇制胜,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如此高人,按理说,西晋皇帝萧瑾易应当将其置于身边,严密保护并随时咨询才对。可如今,这位极有可能就是‘白先生’的高人,却住在长乐王府?萧瑾玄虽是王爷,但毕竟不是皇帝,将如此重要的谋士放在王府,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
沈卿尘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除非……有一种可能。这位‘白先生’的身份,需要萧瑾玄来帮助掩饰,或者,萧瑾玄与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由他来掌控,比由皇帝直接掌控更为稳妥、隐蔽。”
胤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沈卿尘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西晋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白先生”,只是之前一直将精力集中在寻找云清珞上,对此并未深究。
如今,这个神秘谋士与长乐王府产生了关联,而长乐王萧瑾玄……是与珞儿有过旧谊的人!也是当年谣言中,与珞儿“私奔”的对象!
一个模糊的、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胤桁的心头。
但他立刻强行将其斩断。不,不可能。珞儿怎么会成为西晋的座上宾?这太荒谬了!
可是……如果她身不由己呢?如果她被西晋控制,被迫为之出谋划策呢?这个想法让他心如刀绞。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胤桁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也……太过残忍。”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继续观察,重点监视长乐王府和那个老者。想办法,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哪怕……只是确认他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
“臣明白。”沈卿尘肃然应道,“臣会加派人手,设法获取更确切的信息。只是……西晋如今防范极严,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会……付出代价。”
“朕准了。”胤桁睁开眼,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朕要知道真相。关于西晋,关于那个白先生……所有的一切!”
沈卿尘领命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胤桁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边天空那抹即将被夜幕吞噬的残阳,眼神复杂难明。
珞儿,你真的在西晋吗?那个帮助西晋崛起,让各国闻风丧胆的“白先生”……会与你有关吗?
若真是你……这两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是自愿,还是被迫?
无数个疑问,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紧紧握住了袖中那串冰凉的紫檀手串,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纯真无邪的云清珞之间,最后的连接。
西晋,长乐王府,竹意斋。
窗外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室内烛火通明,云清珞正伏案研究着一幅巨大的、标注了各国势力范围的地图。
她的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张精致却冰冷的人皮面具,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真正沉浸于权谋算计的老者。
萧瑾玄推门而入,带来一丝夜间的凉意。他看到案前的身影,脚步放轻了些。
“这么晚了,还在研究?”他走到案边,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朱笔圈点、勾画的地方,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皇兄对此次兵不血刃收服北齐,十分满意,特意让我来嘉奖于你。”
云清珞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沙哑:“北齐虽服,但其国内贵族势力盘根错节,需小心安抚,逐步渗透,否则恐生反复。”
她指向地图上北齐的几处要地,“建议在此处增派得力官员,同时开放部分边市,以经济利益笼络其民心。”
萧瑾玄看着她冷静分析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欣赏她的才华,却也心痛她不得不将这份才华用于此处的无奈。“你总是考虑得如此周全。”
他叹了口气,“只是,切勿过于劳神。你的身体……”
“无妨。”云清珞打断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地图上与大宛接壤的边境线,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王爷若无他事,我还需将后续策略整理成文,呈报陛下。”
这是在委婉地送客了。萧瑾玄看着她疏离的态度,心中微涩,知道她不愿多谈。
他点了点头:“好,那你早些休息。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退出竹意斋,萧瑾玄回头望了一眼那映在窗纸上、伏案疾书的佝偻身影,眉头微蹙。
他总觉得,最近王府周围的“眼睛”似乎多了一些。是胤桁的人吗?他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看来,需要更加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