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珞瞳孔微缩,身体瞬间进入一种临战的紧绷状态。
原来这就是那个蛊惑了父亲,设计围困她夫君的西晋之主!所有的担忧和愤怒,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宣泄口。
“原来是你!”她的声音淬了冰,“就是你,让我父亲背叛大宛?”
萧瑾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同被激怒的小兽般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云小姐此言差矣。云赫将军是识时务的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他并非‘背叛’,而是选择了更能施展他抱负的明主,选择了西晋的强大国运。更何况,他此举,亦是为你寻一个更稳固的靠山,不是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云赫的为人十分了解。
“强词夺理!”云清珞怒斥,“若非你许以重利,百般蛊惑,他岂会行此……背信弃义之事!”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为艰难,心中对父亲那点残存的、基于血缘的感情,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背信弃义?”萧瑾易嗤笑一声,放下茶杯,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云小姐,你应当比谁都清楚,在你父亲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权势,地位,家族的延续。大宛能给他的,朕能给得更多、更稳。胤桁虽有雄才,却树敌众多。他就像一头横冲直撞的雄狮,看似威风,实则早已落入猎人的陷阱。如今落鹰峡之局,便是明证。朕,不过是顺势而为,加速这个过程罢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云清珞,强大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云小姐,朕劝你,要像你父亲一样识时务。只要你肯归顺西晋,你依旧是大将军之女,荣华富贵,风光无限。而且……”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难看的萧瑾玄,“朕这弟弟,长乐王,在西晋是多少世家贵女梦寐以求的良配,可他心中始终只对你一人有意。你若点头,朕即刻便可为你二人赐婚。以你的身份,嫁与瑾玄为正妃,地位尊荣,绝不会比你现在这个生死未卜的大宛太子妃差。这,不也正是你父亲所期望看到的,你最好的‘归宿’吗?”
这番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仅玷污了她与胤桁的感情,更将她与父亲之间那点冰冷的、基于利益的父女关系赤裸裸地揭开。
她几乎能想象到父亲会如何赞同这门婚事——符合利益,巩固权位。
“不可能!”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云清珞的归宿,由不得他人,更由不得这等肮脏的交易来决定!胤桁是我的夫君,无论生死,我绝不会背弃他!”
她猛地转向萧瑾玄,眼中充满了失望和痛心:“还有你,瑾玄哥哥!在我心中,你曾是那般清风霁月的君子!你曾教我读诗书,明是非曲直!为何如今……为何你会变成这样?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之道吗?!”
萧瑾玄在她的质问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翕动,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皇兄的计划,他并非全然知情,尤其是针对胤桁的这场绝杀之局,他也是在事后才得知部分真相。
他心中有愧,有挣扎,更有在皇权与旧情之间的两难。
“清清,我……”他试图解释。
“够了!”云清珞厉声打断他,她不想听任何解释。
巨大的失望和接连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床沿,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微微耸动,却倔强地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为那样的父亲流泪,不值;为眼前的困局流泪,无用。
萧瑾易冷眼看着这一切,对云清珞的激烈反应似乎并不意外。
他淡淡道:“云小姐一时难以接受,朕可以理解。朕给你时间考虑。不过,时间不等人,落鹰峡里的情况,瞬息万变。希望你不要让朕等太久。”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瑾玄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云清珞和萧瑾玄两人,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冰冷。
云清珞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悲伤而愤怒的石像。
萧瑾玄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记忆中的那个被束缚在华丽牢笼中的少女,与眼前这个奋力挣扎、试图冲破一切枷锁的女子,不断交织,让他心疼,也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云清珞践行了她的无声抗议。
无论侍女送来多么精致的膳食和汤药,她都视若无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被高墙分割的天空,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要用这种自我放逐的方式,来对抗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萧瑾玄来看过她几次,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周身散发的冰冷屏障挡了回来。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华灯初上,他才端着一碗依旧温热的清粥,再次走进房间。
“清清,”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恳切,“你这样折磨自己,于事无补。胤桁若知晓,也绝不会愿见你如此。”
云清珞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见。
萧瑾玄走到她身边,将粥放在小几上,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皇兄的意志,很难改变。但……或许,并非全无转圜之机。”
云清珞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萧瑾玄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你……何不假意先应承下皇兄的条件?暂且虚与委蛇……届时……我们再从长计议,或许能找到救出胤桁的方法。”
这是他思考良久后,唯一能想到的,既能暂时保住她性命安危,又能缓和局势的下策。
云清珞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一天的不饮不食,让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
她看着萧瑾玄,这个她曾经心中存有一丝暖意的“瑾玄哥哥”,此刻他的建议,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她不相信父亲,又该如何相信这个西晋王爷?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他内心最真实的意图。
房间内,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和两人之间那道看不见,却深不见底的鸿沟。
长夜漫漫,烛泪堆积。
萧瑾玄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云清珞心中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假意应承?虚与委蛇?不外如是。
可若不如此,她如今身陷囹圄,手无寸铁,连胤桁是生是死,父亲究竟做到了哪一步都无从得知,又如何能破此死局?
萧瑾玄的提议,像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窄路,或许是眼前唯一的,能让她获得一丝喘息和行动空间的途径。
她想起胤桁,想起他温暖的手掌,她不能放弃任何可能救他的机会,哪怕希望渺茫,哪怕要与她所不齿的父亲虚与委蛇,要与虎视眈眈的萧瑾易周旋。
她抬起眼,再次审视着萧瑾玄。他的眼神里有担忧,有愧疚,有挣扎,那份情意不似作伪。
可他的立场呢?他毕竟是西晋的长乐王,是萧瑾易一母同胞的弟弟。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滚、碰撞。尊严、原则,在胤桁可能尚存的生机面前,似乎都变得可以暂时搁置。为了他,她可以忍辱负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