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沉匣旧梦(2 / 2)

良久,她才止住泪水。用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仿佛要连同那些软弱的情绪一并擦去。

她不能总是沉溺在过去,那个天真愚蠢的云清珞,已经死了,死在了落霞滩,死在了那个失去孩子的夜晚。

她小心翼翼地将紫檀手串放回原处,仿佛放下了一段不堪重负的记忆。

然后将今天新装订好的佛经册子,轻轻放入箱中,与那些旧日的记录和信物并列。

“咔哒。”她再次锁上了木箱,也仿佛将那段充斥着爱恨痴缠的过往,重新封存。

然而,心绪却难以平复。箱子里锁得住实物,却锁不住翻涌的回忆和那蚀骨的疼痛。

她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急需一点清冷的气息来驱散这满室的压抑和脑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

她站起身,吹熄了灯,借着朦胧的月光,缓缓推开门,走进了院中。

夜凉如水,月光被薄云遮掩,只透出些许惨淡的清辉。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更衬得这方天地孤寂清冷。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云清珞单薄的衣衫,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却恍若未觉,径直走到那棵高大的桂树下,坐上了那个自己命人扎的秋千。

秋千的绳索冰凉,木板也带着夜的寒气。她轻轻用脚尖点地,秋千便微微晃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她仰起头,闭上眼,任由夜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吹动她未束的墨发。她希望这微冷的夜风能像一双无情的手,拂去她脑中纷乱的思绪,吹散那个镌刻在心版上的、冷硬又偶尔温柔的身影。

可是,越是想要忘记,记忆就越是清晰。

她想起刚嫁入王府时,也是在这个秋千上,她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想着要如何与他“培养感情”。

那时虽知他厌她,却总存着一丝希冀,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厨,弄得满身狼狈,却因为他多吃了一口她做的菜而欣喜若狂,连夜在灯下重新誊写食谱笔记。

她想起他凯旋归来,却带着夕颜,那一刻的心碎与冰凉。

她想起太后回宫,宫宴上他中药,偏殿内发生的种种,那一夜的混乱、疼痛与后来他态度的微妙转变。

她想起他们关系最好的那段时光,他几乎夜夜留宿蝶梦阁,会耐心听她说话,会因为她与萧瑾玄见面而明显不悦,会在父母面前维护她,甚至……承诺会放她家人一条生路。

那些短暂的甜蜜和温情,像裹着糖霜的毒药,此刻回忆起来,带着锥心刺骨的疼。曾经有多沉醉,如今就有多讽刺。

秋千慢慢停了下来。云清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玉雕。

月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清瘦绝伦却写满疲惫与哀伤的侧影。

胤桁站在院门的阴影里,远远望着坐在秋千上发呆的女子。

半年过去,她原本就纤细的身姿更显单薄,穿着素雅的衣裙,未施粉黛,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近乎透明,有一种易碎的美丽。

她眼中曾让他心动的璀璨光芒,如今已被一片沉静的哀愁所取代。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闷地疼。他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心疼,

每每此时,云赫那封密信的内容、夕颜的指控、落霞滩上她父亲得意的话语,就会涌入脑海,试图将这份心疼压下去。

可目光一触及她脆弱的身影,所有的理智建设又似乎摇摇欲坠。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彻底将她摒除在心门之外。

这半年来,他忙于整顿朝纲,清理云氏余党,巩固太子之位,用无尽的事务麻痹自己。

可每当夜深人静,躺在东宫华丽却冰冷的床榻上,他总是辗转难眠。只有偶尔像这样,偷偷来看她一眼,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淡淡药草清香,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今夜,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薛嬷嬷起夜,发现了他。

“殿……殿下?”薛嬷嬷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

胤桁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峻。“嬷嬷不必多礼。”他压低声音,“她……近日如何?”

薛嬷嬷看着太子眼中难以掩饰的关切,心中叹息,恭敬答道:“回殿下,王妃近日比前些时日好些了,肯用些膳食,偶尔也会在院子里走走,看看花。只是……”她顿了顿,斟酌着语句,“只是心中仍郁结难解,尤其……尤其思念虞夫人。”

胤桁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方向,只见云清珞已从秋千上起身,准备回房了。她那单薄的背影,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好好照顾她。”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中。

薛嬷嬷看着太子离去的身影,又回头望了望王妃的房门,心中暗道:这俩人,明明都放不下,何苦如此互相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