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通往皇宫的青石板路上辘辘前行,车厢内气氛沉闷。云清珞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知鸢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慨与同情:“王妃,奴婢方才来的路上,碰见离戈侍卫和余白侍卫,奴婢……奴婢忍不住像他们打听了下。”
她顿了顿,见云清珞没有阻止,才继续道,“他们说,太子殿下这次……是因为赈灾的官银出了大纰漏!江南水患,灾民遍野,那笔银子是无数灾民的救命钱啊!太子殿下他……他竟然敢从中贪墨,中饱私囊!陛下这才龙颜震怒,直斥太子德行有亏!”
一旁的听冬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脱口而出:“贪墨赈灾款?这……这太过分了!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她说完才觉失言,连忙捂住嘴,担忧地看向云清珞。
云清珞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贪墨赈灾款……她自幼在北境长大,见过边关将士的艰苦,也见过寻常百姓的不易。
天灾之下,那些灾民是何等绝望,那笔官银于他们而言,就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胤澈他身为太子,未来的国君,竟能做出这等泯灭良知之事?!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失望在她心中翻涌。
但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能说什么?指责太子?那是云氏一族倾力扶持的未来君王。
为太子辩解?她做不到,那些枉死的灾民冤魂何在?
她只是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唯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知鸢和听冬对视一眼,都不敢再言语。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换乘了宫内的软轿,一路行至凤仪宫。
昔日门庭若市、威严肃穆的凤仪宫,此刻却透着一股门庭冷落的萧瑟之感,宫人们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宫内那位处于风暴中心的主人。
通报之后,云清珞踏入正殿。殿内光线有些昏暗,皇后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并未像往常一样带着雍容的笑意,她脸色阴沉,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走进来的云清珞。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云清珞依规矩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请安?”皇后猛地一拍凤椅扶手,声音尖利刺耳,“云清珞!你眼里还有本宫这个姑姑吗?!宸王要对太子动手,如此大的事,你为何不早来告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算计我们母子,看着胤桁那个孽种将澈儿逼到如此境地?!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面对皇后劈头盖脸的责难,云清珞缓缓直起身,迎视着皇后愤怒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娘娘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是因贪墨江南赈灾官银,证据确凿,才引得父皇震怒。此事,如何能怪到宸王头上?若非太子殿下自身行差踏错,旁人又如何能算计得了他?”
“你!”
皇后被她的顶撞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云清珞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
“好啊!云清珞!本宫和你父亲多年苦心栽培你,教你权谋,让你成为最出色的云氏女,不是为了让你今日来便宜胤桁,更不是让你来指责太子的!你竟敢帮着他说话?!那些贱民的命,如何能与太子的前程、与云氏的荣耀相比?!”
云清珞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姑姑,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贪婪和对人命的漠视,心中最后一点对亲情的眷恋也渐渐冷却。
她忽然问出了一个埋藏心底已久,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问题:“姑姑,……宸王的生母,荣妃娘娘,她的性命,在您眼中,又是否可与云氏的荣耀相比?”
此言一出,如同在寂静的殿内投下了一颗惊雷!
皇后的脸色骤变,先是震惊,随即是滔天的怒火和被触及逆鳞的恐慌!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云清珞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大殿内回荡。
云清珞猝不及防,被打得踉跄了一下,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清晰地浮现出五个指印,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来。
“放肆!云清珞!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后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秋韵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后,急声道:“娘娘息怒!王妃,您快向娘娘认个错吧!娘娘,您消消气,保重凤体啊!”
云清珞捂着红肿的脸颊,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悲凉的清明。
她看着皇后,一字一句地问道:“姑姑,权利……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罔顾人命,可以牺牲一切?太子贪墨赈灾款,导致饿殍遍野,民怨沸腾!您可知那背后是多少户家破人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失了民心,这权利,又能维系几时?”
“你……你……”皇后被她这番话气得几乎晕厥,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半晌才喘着粗气,指着殿门,嘶声道,“滚!云清珞,你给我滚!本宫没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侄女!”
云清珞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痛心,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
她福了福身子,声音低沉却清晰:“臣妾告退。姑姑……保重。”
说完,她不再看皇后那扭曲的面容,转身,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凤仪宫。
阳光照在她红肿的脸上,刺目而灼热,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守在殿外的知鸢和听冬,一见云清珞出来,尤其是看到她脸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肿掌印时,都吓了一跳。
“王妃!您的脸……”听冬惊呼一声,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知鸢则立刻上前,扶住云清珞,语气充满了担忧与愤慨:“皇后娘娘她……她怎能下如此重手!王妃,我们快回府,奴婢给您用药敷上,可不能留下痕迹。”
回王府的马车上,云清珞始终沉默着,望着窗外,眼神空茫。
脸颊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却远不及心中的冰冷与苍凉。
与姑姑的这次会面,几乎斩断了她与云家最后的情感纽带。
她清楚地认识到,在姑姑和父亲眼中,云氏的权柄高于一切,包括亲情,包括无辜者的性命。
知鸢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沾了冷水,轻轻为她冷敷,一边低声劝慰:“王妃,您别往心里去。皇后娘娘也是在气头上,说话重了些。您千万要保重自己……”
她嘴上说着体贴的话,目光扫过云清珞脸上清晰的指痕,心里却是冷笑着。
回到蝶梦阁,知鸢立刻忙碌起来,寻来冰块和上好的活血化瘀药膏,细致地为云清珞处理脸上的伤。
她的动作轻柔,眼神却闪过算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