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多留意宸王府的动向,留意他与哪些官员往来,心中究竟作何想。”
皇后最后吩咐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雍容,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断,“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随时让秋韵递消息进来。清珞,别忘了,云家,才是你永远的根底和后盾。你若做得好,将来无论是云家,还是澈儿,都不会亏待你。”
秋韵也柔声附和:“是啊,表小姐,您自幼深受家族恩泽,如今正是您回报的时候了。况且,这宸王妃的尊荣,不也是依托于云家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您是最明白不过的。”
她们的话,一句句,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上来,想要将她捆绑,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权谋泥潭。云清珞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不愿意!她一点都不愿意这样做!她嫁给胤桁,是想爱他,陪伴他,而不是为了算计他,背叛他!
在皇后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和秋韵那“温和”的劝诫下,云清珞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眸中所有的挣扎、痛苦与不愿,用细若蚊蚋、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轻轻地、几乎是本能地应了一声:
“……是,清珞……明白了。”
这一声“明白了”,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量,她不敢抬头,不敢让皇后和秋韵看到她眼中可能泄露的抗拒与迷茫。她只是死死地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
皇后对于她这般顺从却略显麻木的反应,似乎并不完全满意,但眼下也并无他法。
她需要时间让这个自幼被保护得太好的侄女,真正认清现实,融入这场权力的游戏。
秋韵见状,再次温言开口,扮演着那个体贴入微的“知心人”角色:“表小姐,皇后娘娘这都是为了您好。您想啊,若是宸王殿下将来真的……对太子殿下不利,那您作为宸王妃,又该如何自处?云家又该如何自处?如今您若能引导宸王殿下走向正途,忠心辅佐太子,那才是真正的两全其美,于国于家,于您自身,都是最好的结局啊。”
她巧妙地将“监视”与“算计”包装成了“引导”与“两全其美”,试图淡化这其中的冷酷与不堪。
“秋韵说得不错。” 皇后微微颔首,语气稍缓,“清珞,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懂得权衡利弊。本宫知道你或许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责任。只要你一心为着云家,为着太子,将来该给你的,一样都不会少。”
命?责任?云清珞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沉重的字眼。难道她的命,就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而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和原则吗?
她想起胤桁那双冰冷戒备的眼睛,想起他手腕上那个被她发现的、陈旧褪色的香囊……
如果他知道,此刻她正在这里接受着如何“忠于家族”、“算计夫君”的教诲,他该是何等的愤怒与鄙夷?他们之间,难道真的只能是欺骗与算计了吗?
不,她不愿意这样。
可是,面对皇后那不容置疑的威严,面对秋韵那看似温柔实则步步紧逼的“劝导”,面对整个云氏家族沉甸甸的“期望”,她渺小的个人意愿,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堪一击。
她不能硬扛,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时间,去理清这纷乱的思绪,去找到一条或许可能的两全之路……哪怕那条路,希望渺茫。
于是,她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柔顺又带着点惶恐的表情,避开了皇后那过于锐利的目光,低声道:
“姑姑的教诲,清珞都记下了。只是……只是宸王他……似乎对清珞防备甚深,大婚之夜便……”
她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委屈和难色,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任务艰巨,并非易事。
皇后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语气也放缓了些许,带着一种“早就料到”的了然:
“桁儿性子冷硬,又因往事对云家心存芥蒂,初期对你有所防备是必然的。这正是考验你的时候。如何化解他的防备,如何让他对你放下心防,甚至倾心于你,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你母亲当年,便是以温柔婉约、善解人意闻名宛都。你既承袭了她的容貌,也该学学她的聪慧与手段。”
提到母亲,云清珞的心更是揪紧。若母亲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会作何感想。
“好了,” 皇后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今日的话,你回去好好思量。记住,云家是你的根,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本分。下去吧。”
“是,清珞告退。” 云清珞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向着那扇沉重的殿门走去。
秋韵上前一步,为她轻轻打开殿门,外面明亮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刺得云清珞眼睛有些发疼。秋韵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又叮嘱了一句:“表小姐,万事开头难,切记耐心,也切记……本心为何。”
这本心为何,此刻听在云清珞耳中,却充满了讽刺。
她脚步虚浮地迈出凤仪宫,温暖的秋阳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宫道依旧漫长,来时心中还怀着一丝与胤桁缓和关系的期待和因发现香囊而生的隐秘喜悦,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的迷茫、矛盾和沉重。
姑姑说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抓住他的心”、“为我们所用”、“留意动向”、“回报家族”……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枷锁。
而胤桁那双冰冷厌恶的眼睛,他手腕上那个承载着她十年惦念的旧香囊,却又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她在即将溺毙于家族期望的洪流中时,还能喘息,还能记得自己最初嫁给他时,那份纯粹而炽热的初心。
她该怎么办?
顺从家族,去算计、去背叛那个她倾慕了十年、如今是她夫君的男人?她做不到,光是想一想,就让她心痛难当。
反抗家族?她有何能力反抗?她又如何能背负起“背叛家族”的罪名?
她恍恍惚惚地走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宫门,又如何被觉夏扶上宸王府的马车。
马车里空荡荡的,胤桁去了兵部。 云清珞独自一人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靠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