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鼻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别开目光,不再去看她那仿佛受尽了天大委屈的脸庞:“过去之事,既已发生,不必再提。”
云清珞用手中的丝帕,动作优雅地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飞快地调整着自己翻涌的情绪和略微急促的呼吸。
就在这时,马车车轮似乎碾过了一块不小的石子,车厢猛地一个颠簸。云清珞正微微倾着身子,心神又刚经历了一番动荡,一时不察,失去平衡,轻呼一声,下意识地就向前倾跌过去。电光火石之间,胤桁几乎是身体本能快于思考,迅速伸出手,一把稳稳地扶住了她纤细的手臂。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习武、握兵器留下的清晰薄茧,那灼热的温度和略带粗糙的触感,透过她朝服那不算太厚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云清珞细腻的皮肤上。两人身体俱是微微一僵,瞬间怔住。
云清珞率先反应过来,如同被烫到一般,连忙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子,迅速坐回原位,脸颊瞬间绯红一片,如同染上了天边最艳丽的晚霞,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显而易见的窘迫:
“谢……谢谢王爷。”
胤桁也迅速收回了手,动作快得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其不洁的东西,脸色比刚才更冷,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难以控制的愠怒。
他厌恶这种不受理智控制的身体本能反应,更厌恶自己因为她刚才那副可怜姿态和此刻近在咫尺的娇羞而产生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该有的动摇。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刚才触碰过她手臂的指尖,此刻还有些莫名的发烫。
“坐稳。” 他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随即再次闭上了眼睛,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之前更重,几乎要将车厢内的空气都冻结起来。
云清珞看着他紧绷得如同石刻般的下颌线,心里有些懊恼和挫败,好像自己又笨手笨脚地搞砸了,让他更讨厌了。
但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被他稳稳扶住的手臂上,那里似乎还清晰地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和有力的触感,想着他刚才那迅疾的反应,嘴角又忍不住地、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甜意的弧度。
他刚才……几乎是本能地扶住她了。虽然他的态度依旧冷硬如冰,但他并没有眼睁睁看着她摔倒,置之不理。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圈希望的涟漪,让她重新鼓起了接近他的勇气。
马车内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但云清珞的心境却与刚开始那种无措和难过不同了。
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正襟危坐,而是微微放松了身体,偷偷地、更加大胆地打量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男子。
她的目光像是细腻的工笔画笔,一点点掠过他饱满冷峻的额头,斜飞入鬓的浓眉,高挺如山峰的鼻梁,最后落在他自然垂放在膝上的、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上。
他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色泽。
忽然,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吸引,猛地定格在他玄色朝服那宽大的袖口处。
因为刚才扶她时的动作,他的袖口微微向上缩了一些,露出了里面一截月白色的中衣袖缘,
以及……似乎系在手腕上的一根已经有些褪色的、细细的红色绳结?
绳结的下端,隐约可见一个颜色黯淡、布料甚至有些发白磨损的……极其小巧的囊状物?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骤然狂跳起来!
那个形状,那种陈旧得几乎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料……
难道……难道是她十年前,送给他的那个香囊?
他……他竟然还留着?而且,看这佩戴的位置和方式,竟是贴身戴着,藏于朝服之下?
这个发现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阴霾和委屈!
如果他真的如此厌恶她,厌恶到连碰触都觉得恶心,厌恶到将她和云家视若仇敌,为何还会将那个她送的香囊,如此珍而重之地、贴身戴在身上,
甚至在大婚之日,藏于象征身份的朝服之下?
巨大的喜悦和如同泉水般汩汩涌出的希望,瞬间淹没了她,让她几乎要克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眼眶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微微发热。
她连忙深深地低下头,用手中的丝帕假意擦拭脸颊,实则死死地掩住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胤桁虽然紧闭着双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道目光,
从最初的小心窥探,到刚才的惊讶定格,再到此刻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喜悦和……激动?
她在高兴什么?就因为他刚才不得已扶了她那一下?还是因为……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他不由得下意识地将手臂往回缩了缩,宽大的衣袖自然垂落,将手腕连同那点不该露出的痕迹彻底、严实地遮掩住。
那个陈旧不堪的香囊,是何时习惯性戴在腕上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似乎早已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无意识的习惯。
云清珞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明媚笑容,
之前的沮丧、小心翼翼和委屈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看着胤桁,声音恢复了清亮悦耳,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得意和雀跃:
“王爷,您饿不饿?今天起的这么早,早膳还没用,我怕您空着肚子难受,特意让觉夏准备了些点心放在食盒里,您要不要先用一点垫垫?”
她寻了个极其自然又体贴的由头。
胤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对于她情绪的突然转变和这过分热情的关切,感到极度不适和警惕。
这女人,变脸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心思也未免太过活络。他硬邦邦地回绝,不留丝毫余地:“不饿。”
“哦,” 云清珞仿佛根本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拒绝,或者说毫不在意,依旧眼睛亮晶晶的,自顾自地、兴致勃勃地说下去,
“那等回府后,我让厨房试试做北境的特色奶酥饼吧?是用新鲜牛乳和面,烤得外酥内软,带着浓浓的奶香,可好吃了!或者……王爷您平日里都喜欢用什么口味的点心?是偏好清淡些的,还是喜欢甜一些的?我可以学着做!”
她开始积极地规划着回府后的生活,试图融入他的世界。
“本王素来不重口腹之欲,并无特别喜好。” 他试图用最简洁冷淡的话语打断她这过分旺盛的心头,让她知难而退。
“没关系呀!” 云清珞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终于发现了秘密宝藏、心满意足的小狐狸,
“既然王爷没有特别偏好,那我就更可以大胆尝试了!把我知道的、北境的好吃的,还有宛都流行的各式点心,都做来给王爷尝尝看!”
她的语气轻快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总有一天,总能找到几样合王爷口味的!”
胤桁:“……”
他只觉得额角开始隐隐作痛,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无奈的情绪悄然滋生。这云清珞,她不该是哭哭啼啼、委曲求全?或者隐忍怨怼、暗中谋划?或者继续攻于心计、步步为营吗?为何是这般……这般死缠烂打、活力四溢、仿佛完全听不懂拒绝为何物、一腔热血要往他这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