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江之上,夜幕低垂,江面雾气氤氲,青雀舫号的轮廓在朦胧中若隐若现,船舷两侧悬挂的铜铃被江风轻轻撩拨,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仿佛在为这寂静的夜色增添几分神秘。
底层船工舱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桐油味,比白天更加呛人。
二娃蹲在通往甲板的木梯拐角处,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正低着头,用粗糙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脚上的一处补丁——那是前几日搬运货物时不小心被木刺勾破的。
他抬头看了看对面正蹲在地上啃着硬邦邦的麦饼的张铁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铁牛,你觉不觉得……这两日船上有些邪乎?”
张铁牛闻言,嚼着饼子的腮帮子停了下来,嘴里还包着半块饼,含糊不清地问道:
“二娃哥,你又说笑了,俺咋没觉得?”
他说着,顺手将最后半块饼掰成两半,把大的一块递给二娃。
二娃没有接,而是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四周看看。
船板缝隙里透下来的光线已经完全暗淡下去,只有几盏风灯在夜雾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上一层诡异的色彩。
这原本是船工们最放松的时刻,江里的鱼儿也活跃起来,不时跃出水面,船舱里应该传来老鼠偷吃粮食的窸窸窣窣声,桅杆上也该有夜枭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可今晚却静得可怕,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甚至连船底暗流涌动拍打船身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自打昨夜货舱里传来那声巨响……”
二娃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哎呀!”
他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张铁牛突然惊叫一声,捂着嘴,原来是咬到了舌头,疼得他龇牙咧嘴,血珠子顺着嘴角的饼渣往下淌。
“二娃哥,你就别提那动静了!俺昨儿个夜里正梦到俺娘给俺烙的葱油饼呢,香喷喷的,结果被那一声巨响给吓醒了,到现在心里还扑腾扑腾直跳呢!”
张铁牛心有余悸地说道。
“可不是嘛! 昨儿个夜里差点儿没把魂儿给吓飞了!”
二娃心有余悸地说道。
他想起昨晚,自己正巧巡逻到货舱西侧,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用尽全力撞在木箱上似的。
他当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提着灯笼过去查看,结果发现货物都好好的,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只有角落里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至今也没人知道那是谁的。
“二娃哥,是不是闹鬼了?”张铁牛哆哆嗦嗦地说道。
二娃摇摇头,压低了声音,
“你注意到今天早上老孙头喂猫的时候,那畜生的反应了吗?那只老猫平时除了吃就是睡,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对着空无一人的货仓方向不停地龇牙咧嘴, 吓得毛都竖起来了,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张铁牛闻言,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后颈,那里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细密的汗珠。
“难不成……难不成是江神老爷嫌咱们太吵,要……要收了咱们?”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
“啪!”
二娃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
“说什么胡话呢?呸呸呸……”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自打昨晚货舱的怪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老鼠的踪影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
当晚,瀚江突降暴雨。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船上、江面上,噼啪作响。
河面上,波涛汹涌,原本平静的河水被狂风和暴雨搅动,令人胆战心惊。
楼船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前行,船身随着波涛起伏,时而被巨浪抛起,时而又重重砸向水面,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令人心惊肉跳。
船帆早已落了下来,捆扎得结结实实,光秃秃的桅杆在狂风骤雨中剧烈摇晃,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甲板上,船员们正冒着风雨奋力操控着船只,与这肆虐的暴风雨搏斗。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身强体壮,此刻却个个衣衫湿透,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们有的紧握船舵,控制着船身的方向。
有的手持长篙,奋力撑住船舷,防止船身倾覆。
还有的则来回奔走,检查加固缆绳,确保船只安全。
与此同时,在昏暗潮湿的货仓底部,一位老船工,须发皆白,正盘腿坐在一堆木箱上。
他一手拎着个粗瓷酒壶,仰头灌下一口,嘴里发出“咂”的响声。
另一只手则从一个缺了口的陶罐里捞出一根腌得发黄的萝卜。
“咔嚓”一声咬下,嚼得津津有味,浑不在意这简陋的吃食。
“嘿,这老天爷也真是,说哭就哭,没完没了了,连老子喝酒的兴致都给搅和了!”
老船工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儿,怡然自得。
偶尔因船身颠簸,将他晃得前仰后合,才会低声咕哝一句“这该死的天气”,除此之外,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然而,就在他喝着小酒,眯眼享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是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让他后背一阵发凉。
“唰”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