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续。
江南梅雨缠缠绵绵,湿气裹着草木腐败的气息漫进街巷,像化不开的瘴气,檐角滴落的水珠串成线,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密的坑洼,晕开一片灰蒙蒙的帘幕。
因军统地下工作部署,守拙园早已更名为“仁心斋”。药铺门楣上的匾额漆色略褪,却被擦拭得光亮,推门而入,浓郁的药香便扑面而来。陈年当归的醇厚、苦参的清苦,混着老木药柜特有的沉郁木香,在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沉淀,遮去了窗外沦陷区的烽火硝烟。沈守拙坐在靠窗的诊案后,指间捻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银芒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他眼神沉静,仿佛窗外的枪炮声、哀嚎声都与自己无关,只是专注地调试着针尾的细小机关。
年近四十的他,眉目清癯,下颌线干净利落,一双手指修长而稳定,指腹因常年捻针、抓药结着薄茧,却是城里人人信赖的“沈先生”。没人知晓,这位温润的坐堂先生,竟是“隐刃”组织中代号“第十一剑”的奇侠——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虚剑针,既能在顷刻间封人喉管,也能于生死边缘疏通经脉,救人于将死。
他的妻子夏裙瑛,年方二九,生得惊才绝艳。乌发松松挽成发髻,仅用一根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肤若凝脂。一双眼眸恰似江南春水,含烟带雾,却又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清冷,让人不敢轻易亲近。她是“仁心斋”的牙医,一手治牙的绝技让人称奇,唤作“小沈仙”。外人皆艳羡沈先生老来得此娇妻,唯有他们自己清楚,二人是并肩作战的刀锋与剑鞘,是让日军特务闻风丧胆的“阴阳判官”,每一次接诊,都可能是一场生死较量。
这日午后,雨势骤然转急,天空被压得极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坠在屋顶,让人喘不过气。
门帘被猛地掀开,冷风裹着雨水灌入店内,带起一阵湿冷的气流。一个挂着中佐军衔的日本军官大步闯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身后跟着两名持枪卫兵,枪口直直对着店内,神情警惕。那军官面色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一手死死捂着半边脸,口中嘶嘶吸着冷气,正是负责城内治安巡查的吉田正男。
“牙!痛死了!快给治!”他用生硬的汉语咆哮,语气中满是不容置喙的蛮横,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挥着,像是在驱赶什么碍眼的东西。
沈守拙缓缓抬头,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见了一位寻常病患。他起身移步,指尖轻轻搭上吉田腕间,指腹感受着对方紊乱的脉象,片刻后,眼神微不可察地一沉——此人肝气郁结,戾气极重,且脉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想必是作恶多端之辈。他侧头对夏裙瑛轻轻点头,眼神中已传递了讯息。
夏裙瑛会意,敛去眼底的清冷,轻声道:“太君请坐,我为您看看。”她的声音轻柔,像春雨落在青瓦上,听不出丝毫异样。
她引吉田躺上角落的牙科椅,转身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亮如霜的眼眸。俯身检查时,身形纤细,脖颈线条柔和优美,乌黑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吉田的呼吸却渐渐粗重起来,原本因牙痛皱起的眉头舒展开,目光黏在她暴露在外的手腕与锁骨之间,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淫光,嘴角勾起一抹猥琐的笑。
夏裙瑛心中冷笑,手上动作却未停,熟练地将草药制成的麻醉剂注入吉田牙龈。药效刚要发作,吉田忽然猛地暴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狞笑出声:“花姑娘,细皮嫩肉……等会儿治完牙,陪太君快活快活!”
沈守拙坐在诊案后,瞳孔骤然一缩,指尖已搭上袖中的虚剑针,正欲出手,却见夏裙瑛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声音依旧轻柔得像羽毛:“太君,忍一忍,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她另一只手已从身旁的器械盘中抽出一柄柳叶剃刀——刀身细长如剑,薄如蝉翼,是沈守拙特意为她所铸,刀身淬过七种剧毒,此前已饮过六名倭寇之血,见血封喉。
吉田的淫笑还挂在脸上,夏裙瑛手腕一翻,刀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无声无息地划过他的颈侧大动脉。她动作极快,不等鲜血喷出,已取出备好的棉布覆在伤口上,力道精准地压迫着,血流顿时放缓,没有溅出半点痕迹。吉田双眼猛地暴突,眼中的淫光瞬间被惊恐取代,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四肢抽搐了几下,片刻后便瘫软在椅子上,没了声息。
尸体尚有余温,血迹还未完全浸透棉布,门外却已传来急促而猛烈的砸门声,伴随着日军粗哑的喊叫:“吉田中佐!紧急军务!立刻归队!”
是吉田的卫兵小队!想必是等不到人,起了疑心。
沈守拙脸色微变,夏裙瑛已迅速起身,与他合力将尸体从牙科椅上拖下,快步往后院的储物间走去。储物间堆满了晒干的草药和闲置的木箱,本是极好的藏匿之处,可拖拽间,几滴鲜血落在了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红点,仓促间竟来不及擦拭干净。门外的破门声越来越急,门板被撞得咚咚作响,眼看就要被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