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骨血记
晨雾如纱,缠裹着蜿蜒的峨眉山道。滑杆轻晃,竹杠发出“嘎吱、嘎吱”的节奏,像首沉在风里的山歌。小石头和狗剩并肩坐着,狗剩的脚还够不着地,脊背却挺得笔直。他左脚踝上,红绳系成的结紧紧压着那颗淡红的痣——那是他们在乱离中寻回彼此的印记。
“哥,”狗剩的声音轻得像雾,藏着不敢触碰的希冀,“到了雅安,真能见到小雨吗?”
小石头摸了摸怀里那张周力为给的草图,指尖抚过纸上妹妹模糊的轮廓,用力点头:“能!周姐说了,马飞飞的人在找,菩萨也在等。”他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六年了,小雨会长成什么样?她还记得那个背着她逃荒的哥哥吗?若……若她真的不在了,这刚燃起的希望会不会瞬间熄灭?他不敢想,只能把草图攥得更紧,仿佛那是维系亲情的救命绳索。
队伍末尾,周力为的手按在短褂下的驳壳枪上,锐利的目光扫过道旁每一片晃动的灌木。马飞飞信里“恐有内鬼”四个字,像根毒刺扎在心头。她看向李老三的背影,那曾在枪口下替她挡过一劫的肩膀,此刻竟让她生出几分疑虑。是李老三吗?他左肩的旧伤,会是76号留下的记号?还是王二狗?他为了治娘的病,会不会被人拿捏?目光落在老赵牵着的驴身上,她甚至荒谬地想:这头驴会不会在某个岔道,把行踪泄露出去?乱世里,信任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可她不能停。滑杆必须往前走,她答应了马飞飞要“守道护民”,更要让那间小小的滑杆店,成为黑暗里不灭的灯。为了这盏灯,她可以怀疑任何人,却不能停下脚步。
二、火中书
雅安城外,荒废的观音庙在暮色中只剩断壁残垣,碎瓦上的青苔沾着落日的余晖。
山本光握着炭笔,在残破的土墙上用力刻画:“《山本光作战手札·第三章·入城》。标题:‘以我残躯点长夜,终见骨肉一线光’。”笔尖划破墙皮,粉末簌簌落下,这是他给自己壮胆的法子。他怕,怕城里没有林知雨的踪迹,怕那张纸条是诱他入局的陷阱,怕这最后一丝希望也会像从前那样,被乱世碾得粉碎。他必须把目标刻在墙上,让天地鬼神都看见——他山本光,绝不允许失败!
林知心倚在断墙边,腿上的伤让她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看着山本光较真的模样,她嘴角难得扬起一丝弧度。这傻子,总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把她从绝望的地狱里往外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握枪杀人时的稳定,而是抑制不住地颤抖。是期待?是害怕?她已经太久没感受过这样复杂的情绪,原以为自己只剩恨、痛与赴死的决心,可此刻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我要见她!我要告诉她,我不是逃兵,我是来救她的!这股灼热的渴望,几乎要烧穿她冰封的躯壳。
“你这字,比狗刨强不了多少。”她开口,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重点是气势!”山本光头也不回,“后人看的不是字,是魂!是我山本光如何在火海里,抢出一朵莲花!”他写完转身,从怀里掏出那枚斑驳的铜铃,轻轻放在林知心手心:“感觉到了吗?还有点温。她在等你,就在城里某个角落,戴着一模一样的铃铛。”
林知心闭上眼,指尖摩挲着铃身上的“林”字刻痕,泪水无声滑落。温的……是真的温的,不是幻觉。小雨还活着!她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像自己一样,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挣扎着活下来了!她不再是那个只想死在任务里的冷面杀手,终于有了必须活着的理由——她要做小雨真正的“姐姐”,而非记忆里那个抛下她的懦弱影子。她要让妹妹知道,姐姐回来了。
三、桥
雅安城门,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城砖染成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