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思。伊恩奥森抬眼望向酒店玄关的行李箱,那里本来放着自己准备给亚恩的礼物......不,现在他改名叫拉莱耶了。
伊恩奥森不喜欢这个新名字,也不喜欢看到他对自己和艾丽娅以外的其他人露出那种亲切的笑容。好像在挪威那段日子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旅程,而自己在那段旅程中的存在感甚至没有艾丽娅高。
指尖传来痛人的灼烧感,原来是夹着的烟燃到了滤嘴,伊恩下意识松手,烟头和烟灰簌簌落在浴巾上烫出一个小洞,像块洗不掉的嘲讽。
明明在奥斯陆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当时的亚恩也并不抗拒他的控制和占有欲——他不信亚恩当时没有察觉,那为什么现在就变成了一句淬着冰的“恶心”?
窗外的雪花被寒风卷着打转,他想起挪威的冬天。特罗姆瑟的极光像上帝打翻的调色盘,绿与紫的光带在墨蓝天幕上流动。他把亚恩从学校接出来玩,呵出的白气在零下二十度里瞬间消散。但拉莱耶嘴里却没有白气,他的体温总是那么低,只有沾染别人的温度时才能暖起来。
极光很美,但他当时只顾着数亚恩睫毛上落下的雪花——本就是银色的睫毛沾了细碎冰晶时像落满星子。后来他们在罗弗敦群岛的小木屋里煮麋鹿肉,木柴在壁炉里噼啪作响,亚恩疯狂往汤里撒盐说尝不出味道,实际上却咸得发苦,自己抢着把汤喝光,说要把盐分储存在身体里抵御严寒。然后他看到亚恩笑了。
不是微笑或者像平常那样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笑,那是捉弄人成功的坏笑,汤咸得让他想直接往嘴里塞雪,可是亚恩笑得那么好听,只要能一直听到那样的笑声,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烟盒空了,伊恩奥森摸出最后一支烟,打火机的火苗在风里明明灭灭。玻璃上映出自己疲惫的脸,青黑的胡茬好像在一瞬间冒了出来,淡青色的卧蚕像在告诉他——是你搞砸了一切。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哦对,是他每次工作回来都发现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僵硬,父亲看亚恩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让他恐惧的仇人,然后是精神越来越差的母亲、觉得父母都生病了的艾丽娅。终于到了父母离婚的那一天,父亲悄悄把伊恩叫过去,说他的母亲和亚恩保持了长达六年的不正当关系,那一瞬间他觉得天崩地裂。
“小偷”——这是他在亚恩离开的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爸爸早该把你踢出去的。”
这句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可亚恩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他记得亚恩当时的眼神——好像看到幻象碎裂的茫然。但这茫然转瞬即逝,变成了淡泊的无谓。
“你说的对。”亚恩转身离开,什么都没拿:“你们早该这么做的。”
该死、该死、该死......他当时为什么没有追上去!没有在亚恩开门时把门重新按回去,然后永远把门锁上,钥匙吞进肚子,狠狠地拥抱他,亲吻他,在那间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小屋里度过余生,直到骨头化为尘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句“Ko hje(回家吧)”都说不出口。
酒店的暖气开得太足,他感到一阵眩晕。原来有些人就算吵到面目全非,那些刻在骨头上的细节还是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苏醒,然后疼痛发作,愈演愈烈。
房门被敲响,伊恩奥森知道是谁,但不想开门。
默雅德·汉森女士。这个女人的魅力没有因年龄褪色,光是伊恩奥森知道的,在这个部门里,她的追求者就有三个,然而这三个人里不包括他。
然而这毕竟是他的上司。在他的工作环境,女性有充分的理由拒绝一个半夜来敲她房门的男上司,但男性拒绝一个很有魅力平时也很照顾他的女性上司就会被视为无礼。而就像亚恩说的那样,工作能力一般却有着让女人着迷的脸的他在部里人缘其实并不好。
“汉森女士。”伊恩奥森刚开门就闻到了威士忌的味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助您的吗?”
“我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我们回来之前,你和你的家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默雅德女士穿着颇具垂感的衬衫,勾勒出前凸后翘的好身材。一手拿着威士忌,一手扶着门槛,目光挑逗:“需要我开导你吗?”
影子落在她的侧脸,有一瞬间他将她幻视为亚恩,但亚恩不会用这种挑逗的目光看他。
“明天并不是什么正式会谈,你可以不用这么克制。”默雅德女士自然地走进了他的房间:“我不开心的时候喜欢喝点酒,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伊恩奥森盯着她手里那杯酒,晃荡的液体在暖色灯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他将默雅德女士递过来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觉得很热、很晕。
“再来一杯吗?”
伊恩奥森不记得自己的回答。
恶犬挣脱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