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批完了。”林晚语气平淡,“这个学生写得挺好。小瘸猫…有点意思。”
沈砚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的紧绷感似乎淡了些,却透出一种更深的疲惫:“…猫…比人简单。给口吃的,有个窝,就认你。人…喂不熟。” 这话听着像感慨,又像某种冰冷的总结。
“是吗?”林晚挑眉,走到床边,拿起那个染血的笔记本,随意地翻动着,指尖停留在那张破碎青花瓷瓶的素描页,“那古董呢?比如这个瓶子,摔碎了,你修它。它认得你是谁?感激你?还是只认那把它粘起来的金粉和漆?”
沈砚终于睁开了眼,目光锐利地射向林晚手中的笔记本,又迅速移开,看向窗外浓重的暮色,下颌线绷紧了一瞬。“器物无情。修它,是我的活计。”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修好,是它本来的样子该在那儿。碎了,碍眼。”
“本来的样子…”林晚重复着,指尖轻轻划过素描上缠绕裂纹的藤蔓,“可你画的,不是把它复原如初。你在裂痕上画了藤蔓,开了花。这…还是它‘本来的样子’吗?还是你…希望它成为的样子?”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沈砚一直维持的冰冷外壳。他猛地转过头,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激烈的情绪——是愤怒?是被窥探的羞恼?还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那眼神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几乎要将林晚洞穿!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强撑着没有后退,平静地回视着他。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暮色仿佛都凝固了。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对峙。
沈砚眼中的风暴最终缓缓平息下去,重新被深潭般的冰冷覆盖,但那冰冷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荒凉。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
“…画着玩而已。碎都碎了,怎么画,又有什么要紧。”
他否认了。但林晚知道,她触到了核心。那句“碎都碎了,怎么画有什么要紧”,透出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和虚无感,远比愤怒更震撼。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小护士探进头来,声音清脆:“沈先生,该测体温了。咦,这花真好看,谁送的呀?”她指的是窗台上那朵雏菊。
林晚和沈砚之间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
“不知道,”林晚抢先回答,语气恢复了平常,“昨晚在窗台发现的,可能是哪个病友家属放错了吧。”她自然地走过去,拿起雏菊,“看着快蔫了,我去处理掉。”
她拿着花走出病房,关上门,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刻,沈砚眼中爆发的情绪让她心惊。那不是杀手面对威胁的凶戾,而是一个隐藏至深的灵魂被强行撕开伪装时,赤裸裸的痛苦和愤怒。
她低头看着手中有些萎靡的雏菊,白色花瓣边缘微微卷曲。
碎都碎了…怎么画有什么要紧……
他是在说那个青花瓷瓶?还是在说他自己?
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地亮起。林晚站直身体,拿着那朵花,走向尽头的垃圾桶。她松开手,白色的雏菊无声地坠落进黑暗。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但有些裂痕里,或许真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只是那代价,未免太过沉重。
她转身,走回那间被暮色和秘密填满的病房。拆解仍在继续,只是那裂痕深处传来的低语,已带上了一丝沉重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