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在掌心硌出红痕时，顾沉舟的耳膜正被门锁的呻吟声刺得发疼。他第三次抬起脚，靴底与斑驳的木门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门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像张咧开的嘴，吐露出里面压抑了太久的呜咽。
“知夏！”他吼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劈了个叉，混杂着粗重的喘息。校服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从教学楼狂奔到这栋废弃的旧楼，他只用了三分十七秒，比运动会百米冲刺的纪录还快。
未来的无数个午夜，他都能清晰地听见林知夏在怀里发抖，说“那天的杂物间好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眼泪会打湿他的睡衣，带着陈年灰尘和铁锈的味道，烫得他心口发疼。所以当他在教室瞥见林母偷偷塞给林伟一把钥匙时，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些深埋的恐惧像疯草般破土而出。
“砰——”
木门终于不堪重负地向内塌陷，扬起的灰尘在穿堂风里翻滚，呛得人睁不开眼。顾沉舟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去，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最终锁定在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林知夏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墙，膝盖抵着下巴，怀里紧紧抱着什么。唯一的小窗透进的微光，刚好照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因惊吓而放大的瞳孔。听到巨响时，她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猛地瑟缩了一下，呜咽声戛然而止。
“知夏！”顾沉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扑过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将这个瘦小的身躯紧紧圈进怀里。
怀里的人瞬间僵住，像块被冻僵的石头。顾沉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脊背的颤抖，不是哭泣的抽噎，是那种极致恐惧后的余震，像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按向自己的胸口，让她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别怕，我在这里。
后背因急促奔跑而剧烈起伏，带着灼热的温度。他低下头，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她洗发水的清香。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落在她的头发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对不起，知夏，我来晚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
林知夏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想抬头，却被他按得更紧。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他背后轻轻蜷缩，像只受惊的小兽，试探着触碰又立刻收回。那点微弱的触感，却像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放开……我喘不过气了。”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出来，带着刚哭过的沙哑，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沉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慌忙松开些，却依旧圈着她的肩膀，不肯完全放手。他低下头，借着那点微光打量她：额角有块淡淡的淤青，嘴角破了点皮，校服袖子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红痕。
他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像被冰封的湖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不能在这里发作，不能再吓到她。
“疼吗？”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伸出手想去碰她的额角，却在半空中停住。
林知夏终于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睫毛湿漉漉地粘在一起。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你……”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最终落在他通红的眼眶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顾沉舟的喉结滚了滚，避开她的视线，伸手胡乱抹了把脸，擦掉残留的泪痕。他总不能说，是未来的她无数次在噩梦里哭着说“爸妈把我锁在老房子的杂物间，他们说我是个赔钱货”，是那些话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让他一看到林母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立刻疯了一样冲过来。
“我……”他扯出个艰涩的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校服上的破口，“我路过这，听见里面有声音。”
这个借口显然漏洞百出。林知夏皱起眉，刚要追问，却被他突然打横抱起。
“啊！”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掌心触到他汗湿的后颈，烫得像团火。
顾沉舟的手臂很稳，托着她的膝弯和后背，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嵌进他怀里。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带着急促的喘息和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别动，我带你出去。”
林知夏愣住了，忘了挣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每一步奔跑都带着震感，还有他心跳的声音，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这个怀抱很陌生，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像暴风雨中的避风港。
穿过弥漫着灰尘的走廊时，顾沉舟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把头埋在他颈窝，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他突然想起未来的某个雨天，她也是这样埋在他怀里，说“沉舟，有你在真好”。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跑出旧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窒息的霉味。顾沉舟在街角的长椅旁停下，小心翼翼地将林知夏放下，却依旧扶着她的胳膊，怕她站不稳。
“谢谢你。”林知夏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检查她的脚踝。她的袜子磨破了，脚踝处有些红肿，显然是在杂物间挣扎时弄伤的。他皱起眉，伸手想去碰，却被她猛地缩回脚。
“我没事。”她的声音带着点抗拒，往后退了退。
顾沉舟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他忘了，现在的她还不习惯他的触碰，还对所有人都充满防备。他站起身，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喝点热水吧，里面放了红糖。”
这是他特意准备的。未来的林知夏每次受了委屈，都爱喝他煮的红糖姜茶，说能暖到心里。
林知夏看着那杯温热的红糖水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被关在杂物间一下午，又冷又饿，这杯糖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甜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恐惧。她抬起头，刚好对上顾沉舟的目光。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笨拙的关切，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藏着一片深海。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又问，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顾沉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夕阳。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像幅绚烂的油画。“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转来的学生，顾沉舟。”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坏人做坏事，总会留下痕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