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已经是在自言自语了:“我还道为何师父不许我见他也不许我找他,直到瞧见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身上一道狰狞的剑伤,我才……罢了,不说这些。”
“我一路走,一路心惊,到最后已经不知我在走向哪里去。直到我见着你师父……你猜我在哪里见着他?”徐无音放下茶杯,看林乐乐的眼睛睁得溜圆,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我宗的边界线处。他再行半里,就要出我刀宗庇佑的地界了。”
林乐乐忍不住咦了一声:“不是正和剑宗起纷争么?他走什么?”
徐无音蔑然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时隔十余年,眼睁睁看着赵鸣野转身离去那刻的、鲜活的愤怒,再度在身体里复苏过来。血淋淋的惨状与痛呼共同铺就一副触目惊心的惨状,而那被刀宗上下寄予无数希望、所有人都相信他与他的刀的人,就那样转过身去,步步走出了教他养他的宗门!
徐无音仍记得赵鸣野朝她看来的最后一眼,墨色的眼瞳深如潭水,里面藏着太多年幼的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东西。那双眼睛里能有什么东西,能比宗门、比同门、比自己的师父手足还重要?
所以她后来拼了命地练刀,把绝明刀法练得能和任何人过上几招。许乾死了,可是还有别人喊她大师姐,还有别人用和许乾一样仰赖而信任的眼神看向她,她就一定要肩负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她不会成为第二个赵鸣野。
或许是看她的神情过于异样,或许是她言明的过往令人震惊,过了好一会,林乐乐才磕磕巴巴地憋出一句话来:“我师父、我师父定是有苦衷的……”
徐无音摆手道:“不重要,事实便是他丢下了宗门所有人。”
“你不知道你师父当年有多么意气风发,”她喃喃地说,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半分艳羡的神色,“阖宗上下,除了太师父与太师伯,没人能在他手底走过二十招。
“所有人都相信他,我也相信他,那天我走出来时一直在想,有赵师叔在,为何剑宗能这样放肆地屠戮我宗弟子?剑宗那些人也不是他对手的……直到我亲眼瞧见他离开。”
她轻声说:“原来他不曾为宗门拔刀啊。”
话语落地,房间中一片煎熬的寂静。
在徐无音讲述这段往事的同时,林乐乐眼前一直不住地闪现出李予的脸。她想怎么可能呢?那个李予怎么会是徐无音口中意气风发、又弃宗门于不顾的那个赵鸣野呢?
她在六七岁时被李予捡来,相处之间却一点也不像世间常见的师徒。李予管教不管活,林乐乐今天学了刀招、明天出门教训流氓反被流氓追着哇哇大哭地跑回家,李予门都不带帮她关一下的,自顾自地在那里打铁,听着林乐乐被流氓按着威胁。
他做得最多的,就是在林乐乐抹着眼泪咬牙跺脚发誓要找回场子的时候,替她擦一擦眼泪,再告诉她:要是还打不过,那再去找事就还会被揍,做事之前多掂量掂量后果。
林乐乐听进去了,把流风刀法练得炉火纯青,后来变成她替李予找场子。村东头大妈赖账她踹门要钱,西边菜贩子给李予烂掉的菜帮她把烂菜叶摔回人家脸上,混混上门管李予讨钱,被她拎着锅铲追了三里地。
那时候她看着李予沧桑的、充满倦意的、被火炉里飞溅的火星照得满头大汗的脸,在心里想李予这个师父做得真是窝囊到家了,要是离了她这个又成器又仗义的徒儿,不得被欺负到死里去?
结果现在徐无音告诉她说她那个窝囊师父其实是刀宗的天才,委实让人有些不敢置信。
她喃喃地说:“不会的……我师父……”
她很想替师父说两句辩解的话出来,说他不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李予半点往事没和她透露,到死都把她这个最亲的徒弟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