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扶着月洞门远远望着,心底泛起暖意。
温实初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合该觅得良缘,正经过上举案齐眉的日子。
这般想着,不觉已踱至后院菊山。
金丝皇菊叠成灿灿云锦,映得花畔那抹素影愈发清艳。
剪秋脚步倏地顿住。
“惠……惠妃娘娘?”
温实初向前半步,将那人护在身后: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陈氏,名云蘅。”
剪秋只觉额角突突地跳:
“可是,分明是……”
温实初面不改色,语气平稳地强调道:“陈云蘅。”
剪秋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
索性认了,她笑着点头问好:“陈姑娘。”
沈眉庄——如今的陈云蘅——浅浅一笑:“剪秋姑姑。”
剪秋只觉得这温府实在是不简单。
谁敢想本该在甘露寺青灯古佛的惠妃娘娘,此刻正穿着家常襦裙在菊丛间修剪花枝?
安陵容的手腕当真了得。
很快,新的身份便做好了。
“陈云蘅”的户籍文书,父辈三代写得清清楚楚,连邻里见证的指模都分毫不差。
京城西席陈先生之女,这身份选得精妙。
既合乎书香门第的体统,又因家道中落不至引人深究。
剪秋此刻觉得这宅院里飘荡的何止是婚庆喜乐,分明是能诛九族的欺君之罪。
她望向菊山旁那对相视而笑的身影时,也跟着笑起来。
真好。
这吃人的紫禁城,她们总是能挣出条活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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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剪秋提着食盒从白术房里出来。
她在阶前立了许久,终于提起一盏绢灯,独自走进苍茫夜色。
山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她数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裙裾渐渐被夜露浸透。
孤坟前只有一块无字碑。
这是她给江福海立的坟。
里面埋着的,只是一枚小小的青铜平安扣。
这是当初,她在自己的“坟”前拾得的。
她是认得的,这是江福海的贴身物件。
是他娘留给他保平安的。
那时是他在怀念她。
如今,倒成了她来怀念他。
剪秋与江福海之间,谈不上男女之情,却有着比血缘更深的感情。
她,绣夏,染冬,还有江福海,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么多年。
许多细碎的温暖,早已让他们成了家人。
说来讽刺,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两个苦命人,被一道残酷的旨意绑在一起,成了所谓的“对食”。
“明日温大人和沈姑娘大婚,”
她对着孤坟轻声细语,声音很快消散在夜风里,“府里到处都是喜字……咱俩成亲那晚,房里也贴了喜字。”
她扯动嘴角想笑,泪水却先一步滚落,一滴,两滴,渗进坟前的泥土里。
“江福海……”
她将额头抵在微凉的石块上,“下辈子,堂堂正正做回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