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被她半引着,走向景仁宫。
他已长成青年,身量甚至比皇后还高些,但此刻却像个被无形线绳牵引的木偶,步伐沉重而滞涩。
皇后走在他身侧,仪态万方,宫人们恭敬垂首,愈发衬得他形单影只,狼狈不堪。
景仁宫内暖融如春。
一桌精细点心已然备好,远远便能闻到诱人香气。
“快坐下,”皇后语气热络,“先喝口热汤定定神。”
她亲手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递过来。
汤色清澈,香气扑鼻,但弘时看着碗中袅袅白气,想到的却是额娘宫中此刻可能有的冷灶凉羹,胃里一阵紧缩。
他已不是轻易能被口腹之欲打动的年纪,这过于周到的款待,在巨大的变故面前,显得虚假而刺眼。
但他不能拒绝。
十七八岁的他更清楚地知道权力的分量。
皇后的“关怀”是恩典。
他接过,道了谢,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起汤匙。
皇后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目光让弘时感到窒息。
她声音柔和:
“往后啊,若有什么短缺,或是心里有什么难处,尽管到景仁宫来。你皇阿玛国事繁忙,有些事,不必拿去烦扰他,皇额娘总还能为你做主。”
弘时道了谢。
皇后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情绪凝固,又道:
“你额娘……性子是直率了些,这才一时想左了,酿下大错。你素日稳重懂事,颇得你皇阿玛看重。如今更要谨言慎行,用心办差读书。你的前程好了,你皇阿玛心里欣慰,或许……对你额娘也能稍减愠怒。”
她的话语像浸了蜜的软刃,每一句都包裹着“为他好”的糖衣。
弘时低下头,咀嚼着口中精美却无味的点心,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十七八岁的认知足以让他嗅出这其中的阴谋气息。
额娘倒台最大的受益者是谁,一目了然。
可那又怎样?
他没有证据,更无力对抗皇权之下这位最尊贵的女人。
他只能将所有的痛苦和怨恨死死压在心底,甚至不得不对可能是仇人的人表现出感激。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食物,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沉闷:
“儿臣……谨记皇额娘教诲。定当恪尽职守,勤勉不辍,不负皇阿玛和皇额娘期许。”
皇后看着他已显出青年棱角的侧脸,看着他紧握汤匙泛白的手指,唇角弯起一个极浅淡而满意的弧度。
她亲自又夹了一块金丝酥放到他碟中。
“好孩子。”她的声音温软慈祥,眼底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