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许久未曾被人提起这个人,李嬷嬷恍惚间不知从何说起。
金桂这个名字已经成为皇家密辛,是一个大忌讳。
寒玉悄然奉上一盏热茶,李嬷嬷苍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杯壁,才艰难地开启回忆。
“奴婢与金桂是同乡,更是一道儿入宫当差的姊妹。那会儿……金桂才多大?顶天了十五六岁,瘦瘦小小的,脸蛋儿还没完全长开,带着点孩子气。我们同在热河行宫浆洗房当差,是最末等的粗使丫头。她性子最是胆小老实。”
“那夜,奴婢不当值。后来,是同屋的姐妹告诉我的……雍亲王……也就是当今圣上……那晚宴饮归来,想是酒气上了头……路过下人们住的偏院,不知怎的,就瞧见了在院角水井边打水的金桂……”
李嬷嬷的声音哽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
“她们说……王爷……皇上他……拉扯着金桂就往旁边空着的值房里去了……金桂不敢反抗,只会哭,像只被捏住了脖子的小猫……天还没亮,金桂就缩着身子,从房里溜出来,眼睛肿得跟桃核似的……从那以后,她就更沉默了,整天低着头,像丢了魂……”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昏黄的光晕在李嬷嬷泪痕纵横的脸上跳动,也映照着甄嬛与安陵容的苍白面容。
“再后来,她就有了身子……行宫的管事嬷嬷发觉时,那肚子都已显怀了,再也瞒不住了,只得层层上报……先帝爷雷霆震怒,把皇上狠狠申饬了一通。金桂……被当作见不得人的污秽,锁进了不见天日的院儿里……直到临盆那日……”
李嬷嬷的眼泪汹涌而出,“生产那日,稳婆慌慌张张跑出来说,胎位不正,孩子太大!金桂才多大?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身子骨都没长开……硬生啊……她在里头叫了一天一夜,那声音,从凄厉,到嘶哑,最后……最后只剩一口气……阿哥是生出来了,可金桂……她流了好多血,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着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房梁……连伸手抱一抱自己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就那么……就那么走了……”
“她才十六岁啊……”李嬷嬷再也抑制不住,捂住脸,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李嬷嬷压抑的啜泣声。
那遥远却无比清晰的惨剧,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少女绝望无助的悲鸣,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时光壁垒,带着千钧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甄嬛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白日里池畔那个小心翼翼、渴慕父爱的单薄身影,骤然与这血淋淋的死亡开端重叠——他的生命,竟是以一个无辜少女如此惨烈的献祭为代价。
安陵容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掩去了翻江倒海的复杂心绪。
这深宫的红墙金瓦之下,又究竟埋葬了多少个“金桂”?
她端起手边微凉的茶,抿了一口,那苦涩的滋味,仿佛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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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同情一个阿哥。
四阿哥纵然孤苦,终究是锦衣玉食的皇子,有嬷嬷悉心照料,有圣贤书可读,已是这世间极尊贵的人了。
而他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