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地界,昔日平坦的原野已被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行军营盘所吞噬。
时值午后,冬末的惨淡阳光费力地穿透云层,却丝毫无法驱散这片土地上弥漫的肃杀、喧嚣与一种奇异的浮华混杂的气息。
放眼望去,营帐连绵,直至天际线!
仿佛一片突然生长出来的、由牛皮、毛毡、木栅和旗帜构成的怪异森林。
各色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绣着“袁”、“曹”、“孙”、“公孙”、“张”、“刘”、“韩”、“孔”等等姓氏或官衔,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如同一场杂乱无章的绣品展览。
人喊马嘶,金铁交鸣,车轮碾轧,号角呜咽……
无数声音汇聚成一片永不停息的,沉闷的轰鸣,如同亿万只蜂群在耳边鼓噪,又如同浑浊的巨浪,一波波冲击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空气中混杂着马粪,汗臭,劣质油脂,未干透的皮革,焚烧湿柴的呛人烟雾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大规模人群聚集特有的污浊气味。
营盘外围,随处可见丢弃的垃圾,随意挖出的浅坑厕所,以及一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随军民夫或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与营盘内偶尔传出的,属于将领诸侯们的丝竹宴饮之声形成刺眼的对比。
这就是关东十一路诸侯,号称数十万勤王大军云集的酸枣联营!
一幅宏大,混乱,喧嚣,充斥着力量与欲望,却也暴露着松散,虚浮与内在痼疾的末世浮世绘。
在这片庞杂混乱的背景板下,一支军队的到来,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靠近营门区域的目光。
人数不多,仅三百余人。
衣甲非锦非缎,统一的靛蓝色劲装染料似乎并不名贵,甚至有些深沉得发黑,外罩的皮甲也式样简单,毫无装饰。
没有华丽的仪仗,没有喧天的锣鼓,甚至没有像其他诸侯军队那样,刻意将最光鲜的盔甲穿在外侧以壮声威。
他们只是沉默地行军。
沉默,却带着一股劈开混沌的锋利!
三百余人,如同一块移动的,深蓝色的玄铁。
队列整齐得令人发指,即便在坑洼不平的营外泥泞地上,每一步踏出,间距、节奏都几乎分毫不差!
沉重的脚步落地声汇成一片,低沉而充满力量,竟短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每一张面孔都隐藏在铁盔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一双双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扫视四周的眼睛。
他们手中的环首刀并未出鞘,长矛也未曾高举,但那股经受过血火淬炼,令行禁止,随时可以暴起杀人的森然煞气,却如同实质的寒流,扑面而来!
让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挑衅,或麻木张望的其他诸侯兵士,下意识地感到皮肤发紧,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让开了道路。
这支军队,与营盘内外那些盔甲鲜明却队形散漫,或面色骄横却眼神游离,或面有菜色无精打采的部队,形成了如此鲜明而刺眼的对比!
仿佛一群精心打扮的戏子中间,突然闯入了一群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沉默的杀戮机器。
“嘶……哪来的兵?好重的杀气!”
“看号衣…不认识啊?哪个旮旯冒出来的?”
“就三百人?也敢来会盟?喂不饱董卓军一个冲锋的吧?”
“闭嘴!你看那队列…娘的,老子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窃窃私语在潜渊军经过的地方蔓延,惊疑、忌惮、不屑、好奇,种种目光交织在这支沉默的黑色队伍上。
队伍畅通无阻地行至联军大营最主要的南寨门前。
巨大的木制寨门敞开着,但通道却被栅栏和数十名盔甲鲜明的守门士兵阻塞。
这些士兵衣甲相对精良,胸前护心镜上隐约可见一个“袁”字徽记,神情倨傲,显然是后将军袁术的部属。
为首一名屯长模样的军官,正斜倚在栅栏上,嘴里叼着根草茎,懒洋洋地打量着前来报到或通行的各路人马,眼神挑剔,如同集市上挑拣牲口。
看到潜渊军这“寒酸”的打扮和区区三百之数,他嘴角立刻撇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停步!”
那屯长抬起一只手,懒散地挥了挥,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股浓浓的官僚腔。
“哪部分的?报上名来!懂不懂规矩?这大营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队伍戛然而止,三百人如同一人,瞬间由极动化为极静,沉默地矗立在原地,那股凝练的煞气似乎更加浓郁了。
那屯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数百道冰冷目光的聚焦弄得微微一怔,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但仗着自己是“袁公”麾下,立刻又挺直了腰板,色厉内荏地喝道: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穿得跟送葬似的,哪个穷乡僻壤跑来的乡勇?知不知道这是讨董联军大营?天子脚下……呃,是讨贼重地!岂容尔等擅闯?”
周一木策马欲上前交涉,袁大山却微微抬手阻止了他。
那屯长见对方主事人不说话,以为被自己唬住了,气焰更盛,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道:
“看你们也不容易,大老远跑来想混口饭吃?行啊,袁公仁义,给你们个机会。入营费,一人五百钱!马匹车辆另算!缴了钱,爷就给你们划块偏僻地方扎营,如何?”
他狮子大开口,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刁难和勒索!寻常兵士,哪来五百钱?这分明是要将人逼走。
“内心OS (袁大山):(冷眼旁观)呵,果然来了!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袁公路的手下就这德行?还没开打就先想着捞钱?这联军效率低下,腐败横行,真是从门口就开始体现了!堵在这半天,就为这点屁事!”
没等袁大山发作,他身旁的武二石早已按捺不住!
他本就性烈如火,最恨这等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屑小!
那屯长的污言秽语和敲诈勒索,如同火星掉进了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