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在赵山河身后无声合拢,将老宅主卧外的一切隔绝。
周围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赵泰安枯槁的身体深陷在宽大的锦被中,脸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古玉,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骤然爆发出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里,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等待最终审判的沉重压力。
赵振业和林婉容坐在不远处的圈椅里,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彼此给予着劫后余生的支撑。林婉容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已不再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真相灼烧后的冰冷和亟待复仇的火焰。赵振业则面色铁青,牙关紧咬,眼底翻涌着被诬陷的滔天怒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山河身上,如同等待他宣判命运的铡刀。
赵山河走到祖父床前,没有鞠躬,没有寒暄。他只是平静地站着,脊背挺直如孤峰,承受着那足以将人压垮的沉重目光。他缓缓抬起手,将手中那部密级报告的平板电脑,递到了赵泰安枯瘦的手边。
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和触目惊心的证据链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
1、苏晴紫崩溃后的完整口供录音摘要(关键部分)。
2、赵炳坤通过加密渠道联系苏晴紫的间接证据(号码溯源、物理位置关联)。
3、许诺给苏晴紫的、通过离岸皮包公司层层转账的巨款流向图(箭头直指赵炳坤控制的隐秘账户)。
4、“康馨国际”医院股权穿透图(股东中赫然出现赵炳坤情妇的远房亲戚)。
5、毛亮查获的赵炳坤心腹命令苏晴紫“销毁证据并消失”的通讯记录(时间戳清晰)!
每一个字,每一张图,证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泰安的心上!
老人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痉挛般地抓住了平板边缘。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急剧收缩!浑浊的眼球上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呼吸变得异常粗重而急促,如同破旧的风箱!
“不……不可能……”赵泰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嘶哑和极致的荒谬感,“炳坤……他……他是我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怎么敢……”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赵山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否认和哀求,“山河!这……这是不是有人栽赃?!是不是查家?!是不是他们……”
“爷爷!”赵山河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断刃,干脆利落地斩断了祖父最后的侥幸幻想!他直视着老人那双被痛苦和难以置信撕裂的眼睛,眼神平静得近乎残酷,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证据链完整,逻辑闭环。苏晴紫是在毛亮手里交代的,她不敢说假话。叔爷(赵炳坤)……他不仅做了,而且处心积虑,手段下作狠毒,目的就是要彻底摧毁大房,毁掉整个赵家的根基和名誉!当然有没有勾结外人,毛亮还在查。”
“轰——!”
仿佛最后一根支撑的弦彻底崩断!
赵泰安枯槁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一口腥甜瞬间涌上喉头!他死死捂住胸口,发出一声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畜生!!”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暴怒咆哮,终于冲破赵泰安的喉咙!他猛地扬起另一只手,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拍在坚硬的紫檀木床沿上!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整个床榻似乎都随之震动!旁边茶几上的药碗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如同泼洒的污血,溅满了光洁的地板!
“他是我的亲弟弟啊!!”赵泰安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悲鸣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绝望,“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我……我待他不薄啊!!”老人浑浊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沿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冰冷的锦被上。
“当年……父亲偏心……是我!是我力排众议,从自己那份里硬生生划出股份给他!保他衣食无忧!保他子孙富贵!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啊?!!”
巨大的悲愤和心痛如同狂潮,冲击着老人残破的身体,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身体蜷缩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每一次剧烈的喘息都带着令人心颤的嗬嗬声。
赵振业和林婉容看着老人这副模样,心中亦是悲愤交加,却又充满了无力感。赵振业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是刻骨的恨意。林婉容紧紧依偎着丈夫,泪水无声滑落,为公公,也为这被至亲毒刺刺穿的血脉亲情。
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
赵泰安无力地瘫软在靠枕上,胸膛依旧剧烈起伏,脸色灰败如死人。他缓缓抬起手,用颤抖的指尖,抹去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血沫,动作缓慢而沉重。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赵泰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眸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洞穿世事的悲凉,以及一种……迟暮雄狮面对命运时,最终沉淀下来的、冰冷而决绝的豁达。
他不再看那些冰冷的证据。目光缓缓扫过紧紧相拥的儿子儿媳,最后,落在了如同标枪般挺立在自己床前的孙子——赵山河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痛心,有愧疚,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托付江山社稷般的信任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呵……”赵泰安突然发出一声极轻、极苍凉的苦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原来……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和追悔:
“我一直以为……替你父亲挡下那些明枪暗箭,替他扫平障碍,把最好的都给他……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就是……父爱。”他看向赵振业,眼神里充满了迟来的、沉痛的理解,“却忘了……真正的豺狼,往往藏在最亲近的地方……忘了温室里的花,经不起真正的风雨……”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赵山河,那眼神里的疲惫和悲凉被一种奇异的光芒取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明悟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山河……”赵泰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托付,“你……比我强。你父亲……也比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