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糖不?”豆宝仰着脸问。
“少放些,你爹不爱吃太甜的。”娘往面里撒了把碎核桃,“多揉会儿,面才筋道。”
爹蹲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豆宝忽然发现,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好多她没见过的温柔。
槐花糕刚出锅,就有人在院门外喊:“嫂子,在家不?”
是二舅,果然笑起来漏着风,手里拎着串刚钓的鱼:“闻着香味来的!”
“就知道你鼻子灵。”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热糕,“快尝尝,刚出锅的。”
二舅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还是这味儿!当年我摔掉牙,你就用这糕哄我,说‘吃了长新牙’。”
豆宝凑过去看他的牙,果然缺了半颗,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二舅刮了下她的鼻子,“等你掉牙时,也用这糕哄你。”
爹把鱼放进水盆:“别欺负孩子,去把鱼收拾了,中午加个菜。”
二舅拎着鱼往河边走,豆宝跟在后面看。河水清清的,能看见鱼在水草里游,二舅的影子投在水里,摇摇晃晃的,像小时候在井里看见的倒影。
“豆宝,”二舅忽然说,“你娘总说,这老井的水最养人,你看她,四十多了还跟小姑娘似的。”
豆宝想起娘打槐花时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间,槐花沾在她肩头,确实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其实啊,”二舅一边刮鱼鳞一边说,“是你爹疼人。当年你娘怕井台滑,他就每天天不亮来扫露水;你怕黑,他就把井绳换成红布条,说‘见红辟邪’;连这槐树,都是他特意补种的,就为了让你娘春天能多闻点香。”
豆宝看着远处灶房的烟囱,烟是直的,像根线,把天和地连在一起。她忽然跑回院子,看见爹正帮娘把蒸好的槐花糕摆进竹篮,娘踮着脚给他擦额头的汗,两人的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像朵并蒂的槐花。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豆宝坐在井台边,手里捏着块没吃完的槐花糕,甜香里混着家的味道。她知道,这口老井记着的,不只是干旱时的救命水,还有爹娘藏在日子里的细碎温柔——是爹打槐花时垫在娘脚下的石板,是娘给爹缝的、带着槐花味的布鞋垫,是井绳上那抹醒目的红,是年年春天都准时落下的、香满院的槐花雨。
风又吹过,槐花簌簌落在井里,漾起一圈圈涟漪。豆宝往井里看,这一次,她看见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还有满井的星光,和藏在星光里的,稳稳当当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