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笑起来,赵铁柱推着磨盘,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磨盘转动的“咕噜”声,豆浆滴落的“滴答”声,还有窗外雪花落在灯笼上的“簌簌”声,混在一起像支热闹的歌。
磨完豆子,张少爷给我们装了满满两罐热豆浆,罐口封着油纸,还特意扎了根红绳。“带回去煮腊八豆正好,”他挠着头笑,“我娘说,加了新豆浆的腊八豆,能香到开春。”
往回走时,雪已经小了,青石板路上的脚印被新雪填了一半。豆宝抱着他的布偶,手里还攥着瓣腊八蒜,时不时舔一下,辣得直缩脖子,却舍不得扔。我提着沉甸甸的豆浆罐,热气透过罐子烫着手心,和棉袄里的暖意融在一起。
路过老槐树时,看见刘半仙蹲在树下画符,地上撒着圈黄豆,说是在“祭雪神”。“三妮丫头,”他抬起头,胡子上沾着雪,“这罐豆浆借我两滴,混在符水里,保准来年豆子丰收。”
我笑着给他倒了点,他立刻用手指蘸着往符纸上抹,嘴里念念有词。豆宝看得入了迷,手里的腊八蒜掉在雪地里,赶紧捡起来吹了吹,又塞回嘴里。
快到豆腐坊时,远远看见赵婶站在门口张望,见我们回来,赶紧招手:“可算回来了!你爹把腊八豆的料都备齐了,就等你的新豆浆呢!”
豆腐坊里,爹正往大锅里倒各种香料,八角、桂皮、香叶在油锅里滋滋作响,香气撞在屋顶的雪珠上,又落下来,裹着每个人的衣角。我把新磨的豆浆倒进锅里,白花花的浆汁遇到滚烫的香料,立刻腾起浓密的白雾,把豆宝的小脸熏得红扑扑的。
“要煮到冒泡才行,”爹用长勺搅着锅里的豆浆,“得让香料的味钻进豆子里,这样腌出来的腊八豆,才够劲。”
豆宝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前,往灶膛里添着豆杆,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我靠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翻滚的豆浆渐渐变成深褐色,想起今早张少爷家磨盘卡住的模样,想起王婆婆送来的腊八蒜,想起刘半仙沾着雪的胡子,突然觉得这雪天一点都不冷了。
赵铁柱不知啥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串冰糖葫芦,见我看他,赶紧递过来:“刚在巷口买的,山楂裹了糖,甜得很。”
豆宝接过一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糖壳碎在嘴里,脆甜混着微酸,他眯着眼笑,嘴角沾着糖渣,像只偷吃到蜜的小松鼠。锅里的腊八豆咕嘟咕嘟地唱着,屋外的雪还在落,青石板路上的脚印被新雪盖了一层又一层,可那股子豆香,却像长了脚似的,顺着门缝、窗隙,漫过整条西街,连飘落的雪花,都像裹着层甜甜的香。
我咬了口冰糖葫芦,看着爹用布盖好陶瓮,把煮好的腊八豆封在里面,等着来年开春开封。豆宝的布偶被忘在灶台上,小棉袄上沾了点豆沫,倒像是刚从豆香里滚过一圈。
“等开春,”爹拍了拍陶瓮,“这豆子准能发得又大又香。”
豆宝突然举起手里的冰糖葫芦,对着屋外的雪大声喊:“豆子,开春见!”
雪落在他的声音里,好像也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