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
“春记老长沙米粉”已成沪上名店。八家分店日日爆满,非遗招牌高悬门楣,连海外美食纪录片都专程来拍。春德寿虽富甲一方,却仍住老屋,每日清晨熬汤,耳垂三道横纹金光内敛,如龙潜渊。他常对人说:“我这一生,前半截是蠢,后半截是福。福从何来?从四个女儿心里长出来的。”
可无人知晓,他心底仍有一根刺——
那根关于“儿子”的刺,从未真正拔除。
夜深人静,他偶尔会翻出族谱,指尖摩挲“春德寿”三字下方空白处,喃喃自语:“若有男丁,该多好……”话未说完,便自嘲一笑,合上族谱。他知道这是执念残渣,不敢深想,怕毁了如今的圆满。
然而,命运偏要掀开旧疮。
清明,阿秀回湖南老家扫墓。归沪途中,突发心梗,送医抢救无效,于次日凌晨离世。临终前,她紧握春德寿的手,嘴唇微动,似有千言,却只吐出两字:“……对……不起……”
春德寿悲恸欲绝。四女婿合力操办丧事,八十一桌素宴,白花如雪。葬礼上,他跪在灵前,泪如雨下,心中却莫名浮起一丝疑云——阿秀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心梗?医生说是“长期情绪压抑致心脉郁结”,可她近年明明笑容常在……
整理遗物时,他在阿秀枕下发现一本红布包裹的日记。纸页泛黄,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阴冷决绝。他颤抖着翻开,一页页读下去,如坠冰窟。
2001年3月12日
又怀上了。
去城隍庙找张婆看胎,说是男。
我站在楼梯口,故意脚滑,摔了一跤。
血流了一地。
德寿骂我笨手笨脚,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我低头认错,心里却松了口气。
2004年7月5日
第三次怀孕。
张婆说又是男。
我喝了一碗红花汤,夜里腹痛如绞。
医生说是自然流产。
德寿摔了碗,吼我:“你是不是克夫?”
我哭着点头,心里却冷笑:克你?是你先克我!
2007年11月18日
第四次。
男。
我半夜赤脚踩冰水,又搬重物。
流产那天,德寿第一次打我。
他说:“你就是丧门星!”
我捂着脸笑——打吧,打吧,你越恨我,越不会怀疑。
2010年2月28日
第五次。
还是男。
我吞了半瓶活血药。
这次差点死掉。
德寿守了我三天三夜,没骂一句。
那一刻,我差点心软……
可想起他指着大女儿骂“赔钱货”的样子,我又硬了心肠。
2013年9月9日
最后一次。
张婆说:“这胎若再流,你子宫就废了。”
我问:“是男是女?”
她叹气:“女。”
我忽然哭了。
那天起,我决定留下她——老四春桃。
因为我知道,德寿永远不会爱一个女儿。
但或许,他会因绝望而改变。
春德寿读到此处,浑身发抖,手中日记“啪”地落地。
原来,他并非无子,而是五次得子,五次被夺!
原来,阿秀不是“丧门星”,是复仇者!
原来,那三十年的冷眼、辱骂、疏离,竟换来她如此狠绝的报复!
他冲进后院,疯狂挖掘当年埋肉之地。泥土翻飞,指甲断裂,血混入土。他想找证据,想找诅咒之物,想找一切能解释这滔天恨意的痕迹。可土中只有那朵白色菌菇,依旧洁白如初,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无声嘲笑他的愚昧。
当晚,他醉倒在灶台边,灌下半瓶白酒。
酒入愁肠,化作噩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2001年。
阿秀挺着孕肚,在楼梯上回头看他,眼神冰冷如刀。
他喊:“别摔!”
可她嘴角一扬,纵身跃下。
血泊中,一个男婴啼哭,转瞬化为黑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