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初春,长沙,天未亮,芙蓉路已苏醒。
寒气未散,街灯如星,一盏接一盏亮起,映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碎成一片片金斑。
车灯如河,流淌不息,红尾灯连成线,白前灯划破雾霭,轮胎碾过路面,发出低沉的嗡鸣,似大地在呼吸。
道路中央,有一处反弓弯道——
本是交通忌讳,风水师常言“反弓煞”,主血光、破财、人气流失。
此处原为笔直主干道,后因地铁施工改道,形成一道弧形弯路,如一张拉满的弓,弓背向外,弓弦向内。
车流至此,须急转,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声,如刀刮骨,夜深人静时,百米外可闻。
夜间,常有车祸,车撞护栏,玻璃碎裂,血迹斑斑,环卫工每日清晨清扫,拖把染红,水桶腥臭。
可就在这反弓路的内侧,
一家名为“四方城麻将馆”的店铺,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青砖灰瓦,门头不高,却稳如磐石。
门匾为黑底金字,四角雕龙,龙眼嵌琉璃,夜中泛光,似有神灵窥视。
门前无霓虹,无招牌,只一盏古铜灯笼,悬于门楣,灯芯不灭,火苗幽蓝,似阴火不熄,映得门框泛青。
店内,二十四张麻将桌,环形排列,桌为红木,漆面如镜,映人影。
每桌四椅,椅背雕“福、禄、寿、喜”四字,坐者如被神护。
地面铺青石板,缝隙嵌铜钱,踏之有声,如踩财路。
此刻,清晨六点。
门外已排起长龙,蜿蜒数十米,绕至街角。
男女老少皆有,提保温杯,抱靠垫,裹围巾,呵气成霜。
有人打盹,有人刷手机,有人低声议论:“今天能轮上吗?上个月约的,排到三个月后了。”
店内,人声鼎沸。
洗牌声哗啦,如暴雨击瓦;
掷骰声清脆,似珠落玉盘;
胡牌声高亢,夹杂笑声、叹气、拍桌。
空气混杂着茶香、烟味、汗气,却无一丝浊闷,反有一种奇异的暖意,如春水初融。
店主阿呆,三十出头,圆脸憨厚,眼神呆滞,走路慢吞吞,说话结巴。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脚踏布鞋,腰间挂一串铜铃,走动时轻响,如风铃。
街坊都笑他“人如其名”,说他是“呆子”,连三岁小孩都能骗他两块钱。
可谁也不知道——这“呆子”,精明如狐。
他本名陈大愚,因自幼木讷,得绰号“阿呆”。
他父亲是老风水先生,范号“陈半仙”,一生行走江湖,替人改运,晚年归隐长沙,留下一本《奇门演禽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