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墨宣被他一嗓子吼回了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竖子!噤声!此地神圣,岂容喧哗!”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挣脱乐瑶的搀扶,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那宏伟祭坛,极其郑重地躬身一礼。
“后世末学周墨宣,携王朝天音使团,奉王命拜谒古谐律圣坛!惊扰先灵,万望恕罪!”他的声音庄重而虔诚,在空旷的洞窟里回荡。
行礼完毕,他才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学者特有的探究光芒。
“乐副使,”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兴奋,“你看这祭坛构造!三层环抱,暗合天、地、人三才之数!这些音柱…这些音柱的排布,绝非随意!定是某种…某种失传的巨型音律阵列!”
乐瑶早已被那些奇异的音柱吸引。
她目光灼灼,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祭坛上那些形态各异的凸起。
“周大人请看,”她指向祭坛最底层边缘一根相对细小、形似某种禽鸟长喙的弯曲音柱,“此柱形态纤巧,位置却在最外围,其音色必属高亢清越,或为引动阵列之‘起’音。”
她又指向中层一根粗壮敦实、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的鼓槌状音柱:“此柱厚重沉雄,位置承上启下,当为稳定韵律之‘承’音。”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顶层几根形态最为复杂、甚至带着镂空雕花的音柱上,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至于顶层…尤其是中心平台周围的…其律动…恐为整个阵列之核心,变化最为精微繁复…”
“妙!妙啊!”周墨宣激动地直拍大腿(拍的是自己的),“乐副使果然天赋异禀!此等眼力,当世罕见!这祭坛,分明就是一座…一座巨大的‘自动音律机关’!”
“自动?”摩诃耶终于从“丹田”的震撼中回过神,好奇地问,“周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大石头台子…自己会唱歌?”
周墨宣捋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非是唱歌,而是奏乐!奏响蕴含天地至理的乐章!只需…只需找到引动它的正确方法!”
他目光扫视着祭坛,最终定格在乐瑶刚才最先指的那根形似禽鸟长喙的纤细音柱上。
“乐副使,老夫观此‘起’音之柱,位置最易触及,形态也最似…似某种触发之钥。不如…你再以古琴‘羽’音试探一次?方才在甬道,那共鸣之力虽强,却也证明此法或可行!”
乐瑶看着那根在幽光下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纤细音柱,又想起甬道里那恐怖的共鸣冲击,心里有些打鼓。
“周大人,方才甬道之力已如此强横,这核心祭坛之威…恐更甚百倍。贸然触发,万一…”
“没有万一!”周墨宣斩钉截铁,眼中是近乎狂热的执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乃千载难逢之机!乐副使,你只管奏响最纯正的‘羽’音!一切后果,老夫承担!”
他拍着胸脯保证,官袍上的补子都跟着颤。
江屿白在旁边看得直撇嘴:“周老,您承担?拿啥承担?您这身板儿,够那大石头台子震一下不?”
周墨宣老脸一红,怒道:“竖子!休要扰乱军心!”
乐瑶看着周墨宣坚定的眼神,又看看那宏伟神秘的祭坛,心中的求知欲和对音律的向往终究压过了担忧。
“好!”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晚辈便试上一试!”
她再次盘膝坐下,将七弦琴置于膝前。
这一次,她调息凝神,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指尖与琴弦的联系中。
指尖拂过琴弦,并未立刻拨响,而是悬于最细的那根“羽”弦之上,感受着琴弦细微的震颤。
洞窟内,那低沉的背景嗡鸣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节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乐瑶的指尖和那根纤细的音柱上。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
江屿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身体微微后倾,做好了随时被音波掀飞的准备。
摩诃耶又开始念经,语速飞快。
周墨宣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
乐瑶的指尖,终于落下!
“铮——”
一声清越到了极致、也纯粹到了极致的琴音,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骤然响起!
这声音比在甬道里更加凝聚,更加空灵!
琴音响起的刹那!
嗡!
祭坛最底层边缘,那根形似禽鸟长喙的纤细音柱,顶端猛地爆发出一点刺目的翠绿色光芒!
光芒如同活物,顺着音柱的弯曲形态急速流下!
紧接着——
轰!!!
不是一声,而是整个祭坛!所有的音柱!在同一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璀璨光芒!
赤、橙、黄、绿、青、蓝、紫…无数种色彩交织、流淌、旋转!
整个地下洞窟,瞬间被一片光怪陆离、绚丽夺目的光海彻底淹没!
与此同时!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洪荒远古的宏大声音,如同亿万口巨钟同时被敲响,又如同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庄严!肃穆!神圣!磅礴!
那声音并非杂乱无章的巨响,而是蕴含着清晰无比、却又复杂精妙到了极致的旋律!
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空间之中!
嗡!嗡!嗡!轰!
强烈的声波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扭曲气浪,以祭坛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这一次的威力,远超甬道那次百倍!
“噗——!”
首当其冲的摩诃耶,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无形的声浪掀飞出去,像个滚地葫芦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才停下,光头鼓起一个大包,眼冒金星。
周墨宣离得稍远,但也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老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手里的萤石矿石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江屿白虽然捂紧了耳朵,又站得最远,也被那恐怖的声浪推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撞得他龇牙咧嘴,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朵里除了尖锐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唯一还勉强站着的,只有乐瑶。
但她此刻的状态也极其糟糕。
琴音响起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就顺着琴弦猛地反噬回来!
“噗!”她喷出一小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膝盖上的古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七根琴弦竟齐齐崩断!
强大的冲击力将她整个人向后推去,在地上滑行了数尺才停下。
她单膝跪地,用断了弦的琴身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但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死死盯着光芒万丈的祭坛,充满了惊骇和…一丝奇异的明悟。
“完了完了!这下真把祖宗惹毛了!”江屿白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降临又如同末日降临的景象,心里哀嚎。
那宏大神圣的乐章还在继续,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众人。
祭坛的光芒越来越盛,无数道色彩各异的光束从不同的音柱上冲天而起,在穹顶之下交织、碰撞,形成一片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立体光幕。
光幕之中,隐约可见山川起伏、江河奔流、星辰运转、草木枯荣…种种宏大而模糊的景象飞速流转!
仿佛在演绎着天地的开辟,文明的兴衰!
整个祭坛,变成了一台疯狂运转、自动演奏着创世史诗的超级点唱机!
就在这宏大乐章进行到某个庄严的转折点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穿透了宏大的乐声,传入离祭坛最近的乐瑶耳中。
她猛地抬头!
只见祭坛最顶层,那个光滑如镜的中心圆形平台,边缘处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迅速扩大!
伴随着低沉而充满质感的摩擦声,平台中央,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正缓缓地、平稳地,从下方升起!
石台通体漆黑,材质与祭坛、甬道墙壁如出一辙,却更加温润内敛,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时光。
石台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卷东西。
那东西非皮非帛,非金非玉,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灰白色。
它被卷成筒状,用一根同样材质的细带束着,表面流转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乳白色光晕。
这光晕虽然微弱,却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力量,在祭坛那光怪陆离、喧嚣磅礴的光芒海洋中,开辟出一方独立而宁静的空间。
乐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墨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狼狈,连滚带爬地往前冲了几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那卷灰白色的东西,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语无伦次:
“升…升起来了!原…原典?!是它吗?!非皮非帛…光蕴流转…天外奇石?!不…不!这气息…更古老!更…更本源!”
他的声音在宏大的乐声中被淹没,但那狂喜到近乎癫狂的表情,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眼中。
摩诃耶捂着脑袋上的大包,也挣扎着坐起来,看着那升起的石台和上面那卷东西,一脸茫然:“那…那是什么宝贝?地母的…肚兜?”
江屿白靠着石壁,耳朵还在嗡嗡响,但也被那石台和灰白卷轴吸引了目光。
他下意识地又去摸怀里的“板砖”。
这次,那冰冷的“板砖”竟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江屿白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赶紧把手机掏出来。
只见那漆黑的屏幕上,毫无征兆地,突然跳动起一片雪花般的乱码!
乱码之中,几个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像素字,艰难地挤了出来:
【…检测…到…高密度…声波…信息…存储…介质…】
【…材质…匹配…天外…奇石…本源…】
【…警告…需…特定…频率…解码…钥匙…】
【…能量…不足…1%…即将…休眠…滋滋…】
最后那个“滋”字还没完全显示出来,屏幕猛地一暗。
那块“板砖”,彻底没了动静。
江屿白:“……”
他看着祭坛上那卷在宏大神圣乐章中静静躺着、散发着宁静乳白光晕的灰白色“书简”,又看看手里这块彻底死透了的“板砖”,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上了他的心脏。
特定频率解码钥匙?
这玩意儿上哪儿找去?!
就在这时,那宏大神圣、仿佛来自远古的乐章,演奏到了最后几个庄严的音符。
嗡——!
随着一个悠长、肃穆、仿佛能涤荡灵魂的尾音缓缓消散。
冲天而起的光束瞬间收敛!
祭坛上所有音柱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之前那种均匀呼吸般的幽绿微光。
那震撼人心的声浪和光幕,如同退潮般消失。
洞窟内,再次恢复了那种低沉的背景嗡鸣。
只有祭坛顶层,那方升起的石台,以及石台上那卷流转着乳白光晕的灰白“书简”,静静地存在着。
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自动点唱”,只是为了迎接它的出现。
周墨宣已经踉踉跄跄地冲到了祭坛脚下,仰着头,贪婪而敬畏地看着石台上的“书简”,老泪纵横:“天佑王朝!天佑王朝啊!此乃…此乃失传的古谐律原典!真正的…源头!”
乐瑶也挣扎着站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望着那“书简”,眼神复杂。
摩诃耶摸着光头上的包,看着那“书简”,又看看激动得快抽过去的周墨宣,小声嘀咕:“原典?那玩意儿…看着也不厚啊,够写那么厉害的曲子?”
江屿白靠着冰冷的石壁,看着那卷安静得诡异的“书简”,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死寂的手机。
那“特定频率解码钥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脑仁疼。
巴特尔将军那沙哑的警告,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凶…”
他总觉得,这玩意儿能被这么“隆重”地请出来,恐怕…没那么好拿。
洞窟内,只剩下祭坛低沉的嗡鸣,和周墨宣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激动喘息。
一股无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寂静,悄然笼罩下来。
那卷灰白色的“书简”,在石台上,散发着宁静却神秘的乳白光晕,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