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大臣们的表情从好奇、期待,瞬间变成了错愕、茫然,最后定格在一种“你特么在逗我?”的荒谬感上。几个年轻的言官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掉到脚面。
江屿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破鼓?烂锣?废铁?还有石头?这……这就是北狄王千挑万选、千里迢迢送来的“求和厚礼”?还十车?!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细纲里那句:【败军之礼…略显寒酸…废铜烂铁…权当…笑谈?】。神特么“笑谈”!北狄王这脑回路是被草原上的野驴踢了吗?这已经不是寒酸了,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加行为艺术吧?!
连赵衍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涵养,此刻也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看着那两箱在晨光下泛着冰冷、残破光泽的“礼物”,英挺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捏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声音——被气的!
福顺更是目瞪口呆,小眼睛看看箱子,又看看使者阿鲁浑那副“快夸我”的憨直表情,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尖着嗓子,声音都劈叉了:“大胆!尔等蛮夷!竟敢……竟敢以此等腌臜之物,亵渎天颜?!这是求和?这是存心恶心陛下!恶心我谐律王朝!”
阿鲁浑被福顺尖利的斥责吓了一跳,脸上的“自豪”瞬间变成了委屈和不解。他挠了挠自己浓密的络腮胡子,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真诚(或者说,是北狄式的耿直):“大……大监息怒!我王……绝无此意啊!”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这些……这些都是战场上……收缴的!呃……是贵国那……那厉害‘妖法’毁掉的……响器!厉害!厉害得很!毁得……稀巴烂!” 他指着那些破鼓烂锣,语气里竟然带着点……敬佩?“我王说了……败军之礼……实在拿不出更好的……这些破烂……虽不值钱……但……但意义重大!证明贵国……神威无敌!”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胸脯又挺了起来。
神威无敌?证明方式就是送一车皮敌人被我们打烂的垃圾过来?
这逻辑清奇得让满朝文武集体失语。连赵衍都被气笑了,那笑容冰冷,看得人心里发毛。
“呵,”赵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目光扫过那堆破烂,“贵王……倒是有心了。此礼……确实‘别致’。” 他刻意加重了“别致”两个字,傻子都听得出里面的讽刺。
然而,就在这满殿荒唐、愤怒、无语的情绪交织中,一个身影却踉跄着,拨开挡在前面的官员,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那两口敞开的木箱挪了过去。
是周墨宣!
他脸色依旧苍白,额头上还带着刚才被噪音刺激出的冷汗,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咀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显然那眩晕恶心感并未完全消退。但此刻,他那双平时古板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盯住了箱子里的破铜烂铁,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了两簇幽暗的火苗!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职业性的、属于顶尖史官兼技术大拿的敏锐光芒!
“周老?” “周大人?” 旁边几个官员下意识想扶他,却被他一把挥开。
周墨宣像是着了魔,完全无视了使者阿鲁浑错愕的眼神,也无视了赵衍探究的目光,更无视了满殿同僚看疯子一样的表情。他喘着粗气,踉跄到箱子边,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进去。福顺吓得“哎哟”一声,刚要上前,却见周墨宣猛地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一把抓住了一口破了大洞、边缘卷曲的铜锣!
那铜锣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布满划痕和污垢。周墨宣却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浑浊的老眼几乎贴到了锣面上!他用粗糙的手指,一寸寸地摩挲着锣身扭曲的弧度、破裂的纹路,尤其是边缘卷曲处的断口和……熔融的痕迹!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越来越亮,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停了。那专注的神情,与他此刻虚弱狼狈的外表格格不入,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狂热。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手指猛地停在锣身一处不起眼的、带着细微螺旋纹路的凹陷上!那凹陷的形状极其古怪,不像是撞击形成的,倒像是……某种特殊工具留下的印记?
周墨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恶心,是激动!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瞪向一脸无辜的阿鲁浑,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更关键的是——他没押韵!
“此……此乃何物?!”
阿鲁浑被他瞪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半步,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是破锣啊!被……被贵国神音震……震坏的……”
“破锣?”周墨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质问,“此物……绝非战场损毁!”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戳着锣身上那处螺旋凹陷,又指向边缘那异常光滑、带着明显高温熔融后又冷却痕迹的卷曲断口,“看此处!熔炼手法……似曾相识!绝非……尔等北狄……蛮工可为!”
他喘着粗气,因为激动和身体不适,话语断断续续,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大殿!
“干扰器……残骸……此乃……干扰器核心部件残骸!” 周墨宣死死攥着那口破锣,浑浊的眼珠因为激动几乎要凸出来,他猛地转向御座上的赵衍,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颤抖和斩钉截铁,“陛下!此物……绝非北狄所制!其背后……必有高人!”
高人?!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死寂的大殿里激起了千层浪!所有荒谬、愤怒的情绪被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凝重!
赵衍霍然起身,帝王威压如山岳般倾泻而下,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那口被周墨宣死死攥住的破锣,以及箱子深处那些扭曲的金属和不起眼的黑石头。
江屿白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猛地看向箱子角落里那些黑黢黢、毫不起眼的石头碎片——前朝天外奇石的残余?北狄军中那些发出沉闷噪音、能干扰鼓号令的“巫师”皮鼓?周老说这技术“绝非北狄蛮工可为”?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窜了上来!细纲里的核心爆点在此刻轰然炸响!这哪是什么寒酸的求和礼?这分明是裹着破烂外衣、散发着阴谋气息的……战利品展览!是赤裸裸的示威!是幕后黑手丢过来的一块探路石!
使者阿鲁浑彻底懵了,他看看状若疯魔的周墨宣,又看看脸色铁青、眼神冰冷的赵衍,再看看满殿突然变得杀气腾腾的文武大臣,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听不懂什么“干扰器”、“熔炼手法”,但他明白,“高人”两个字,还有周墨宣那笃定的语气,绝对不是什么好词!
“不……不是!”阿鲁浑慌了,连连摆手,官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是破烂!战场捡的!我王……我王绝无他意啊!真的……真的是笑谈!笑谈!” 他急得满头大汗,徒劳地重复着“笑谈”,试图解释,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甚至……欲盖弥彰。
赵衍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看了一眼还在激动颤抖、死死研究破锣的周墨宣,又扫过那两箱散发着铁锈和阴谋气息的“废铜烂铁”,最后,冰冷的目光定格在惊慌失措的北狄使者阿鲁浑身上。
大殿里落针可闻,只有周墨宣粗重的喘息和阿鲁浑牙齿打颤的轻微“咯咯”声。那堆破铜烂铁,在死寂中仿佛散发着无声的嘲笑。
江屿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那点微凉的陨石碎片。冷宫旧档库深处,那块靠着碎片充电、屏幕漆黑如砖的手机,仿佛在这一刻,隔着重重宫墙,无声地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破锣背后……那所谓的“高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