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靠近关隘，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尸体腐烂的恶臭，就混合着冰冷的山风，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狠狠灌进江屿白的鼻腔，呛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关隘依山而建，原本雄伟的城墙此刻布满了巨大的豁口和焦黑的痕迹，像是被巨兽啃噬过。墙头上，象征王朝的龙旗残破不堪，无力地耷拉着。墙下，尸体堆积如山，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引来成群的乌鸦和野狗，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啄食和争抢声。
关墙内外，一片死气沉沉。
守城的士兵们靠在冰冷的墙垛后面，盔甲破烂，沾满血污泥泞，眼神空洞呆滞，如同行尸走肉。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几个伤兵躺在角落里，伤口裹着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脓血渗出，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他们也只是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士气？
这地方别说士气，连生气都快没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麻木，比京城紫宸殿那场押韵闹剧后的死寂，沉重百倍！
“江郎官？”一个同样灰头土脸、胳膊上缠着渗血绷带的文书小吏迎了上来，声音嘶哑，透着浓浓的疲惫，“王将军在箭楼…呃…‘接见’您。”他看了一眼江屿白那身虽然沾满尘土但明显是文官制式的袍子，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江屿白跟着小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混合了血泥和碎石的黏腻地面，往关墙高处爬。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脚下仿佛不是石头，而是无数亡魂冰冷的躯体。
箭楼里，光线昏暗。镇北将军王猛正对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同样布满烟熏火燎痕迹的舆图，背对着门口。他身上的盔甲刀痕累累，肩头还插着半截折断的箭杆，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胡子拉碴，如同乱草，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眶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白浑浊发黄。一道新鲜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下来，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脸颊，皮肉翻卷着，结着暗红的痂。整张脸透着一股被战争和疲惫反复蹂躏后的狰狞和暴戾。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刀子，瞬间钉在江屿白脸上。
“你就是京城来的…那个什么…记录战史的？”王猛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轻蔑。他上下打量着江屿白，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块送上门的、碍眼的绊脚石。“呵！周老头那首‘吃馍馍犯天威’还没唱够？又派来个舞文弄墨的添乱？！”
他猛地一指墙外黑压压的北狄营帐方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江屿白脸上：“记录？记录个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蛮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天攻三回！老子的兵都快拼光了！粮草呢？援兵呢？就他妈送来个你？！还有周老头那破歌！除了添堵，屁用没有！士气？老子的士气都快被你们这帮京城的废物唱没了！”
江屿白被吼得耳朵嗡嗡作响，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他怀里那块冰冷的黑石头，此刻却像块烙铁，烫得他心慌。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就在这时，王猛像是发泄完了，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烦躁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滚！爱记啥记啥！别挡着老子看蛮子什么时候爬上来！老赵！”他朝门外吼了一声。
刚才那个文书小吏赶紧跑进来。
“带这废物下去！找个没塌的墙根蹲着！别让流箭射死他！晦气！”王猛看都没再看江屿白一眼，又转回身，死死盯着那幅伤痕累累的舆图，背影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疲惫到极点的火山。
江屿白被那个叫老赵的小吏半拖半拽地带出了充满火药味和血腥味的箭楼。外面夕阳的余晖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被安置在关墙内侧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旁边就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和伤兵们无意识呻吟的窝棚。
老赵丢给他一块硬得像石头、表面还长了可疑绿毛的杂粮饼，又指给他一个积满雨水、漂着油花和死虫子的破木桶：“水…省着点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江屿白一个人，在落鹰峡绝望的暮色里，啃着发霉的饼子，闻着垃圾和腐肉的混合气味，听着伤兵的呻吟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蛮族号角。
怀里那块黑石头，依旧冰冷沉默。
怀里那张残破乐谱，依旧如同天书。
手机？那点可怜的电量，他根本不敢再碰。
江郎才尽？何止是才尽！简直是山穷水尽，死路一条！
他绝望地靠在冰冷的、糊满不明污渍的墙垛上，仰头望着被烽烟染成暗红色的天空，感觉自己是这巨大绞肉机里，一颗随时会被碾碎的、无人在意的尘埃。
深夜。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关墙。伤兵的呻吟声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此起彼伏的鼾声和梦呓。江屿白裹紧了单薄的毯子，蜷缩在角落里，冻得牙齿咯咯打架，毫无睡意。恐惧、寒冷、绝望，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恶臭，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黑石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鬼使神差地，他掏出了手机。屏幕漆黑一片，像一块真正的板砖。他尝试着按了一下电源键。
毫无反应。
果然。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刚想把手机塞回去，指尖却不小心划过了冰冷的屏幕边缘。
嗡…
极其微弱，短促得如同错觉般的震动，从冰冷的机身传来！
江屿白浑身一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错觉！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开机。
屏幕，极其缓慢地、挣扎般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幽蓝的背景上，那个刺目的红色电池图标顽强地闪烁着——
【电量：1%】
【警告：能量严重不足！即将关机！】
1%！
它居然还有1%的电！
江屿白激动得差点喊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怀里那块一直沉默的“充电宝”黑石头，紧紧贴在手机背面！像捧着稀世珍宝！
这一次，不再是毫无反应！
手机背壳上那圈几乎看不见的淡绿色扫描纹路，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从接触点传来。
【检测到特殊能量…尝试充能…】
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进度条像垂死的蜗牛，极其缓慢地、挣扎着向前蠕动。
0.1%… 0.2%… 0.3%…
虽然慢得令人发指，但它在动！那块黑石头，终于又活了！
江屿白的心跳得像擂鼓，激动得手都在抖。他不敢有丝毫晃动，像捧着个随时会熄灭的火种，死死盯着那缓慢爬升的进度条。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战鼓声，猛地从关墙外的黑暗深处传来！
“咚！咚！咚！”
鼓声雄浑、沉重，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撕裂了落鹰峡死寂的夜空！
“敌袭——！！！”
凄厉的示警声瞬间响彻关墙！
刚刚沉寂下去的关隘，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惊恐的呼喊声、杂乱的奔跑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军官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混杂在一起！
江屿白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把手机和石头一起扔出去！他猛地抬头望向墙外，只见黑暗之中，无数火把如同鬼魅的眼睛，骤然亮起！伴随着野兽般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黑色的潮水，朝着残破的关墙，汹涌扑来！
北狄人！夜袭！
完了！
江屿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充能被打断了！手机屏幕上那可怜的0.5%电量，在急促的警报震动中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能量冲击！来源：外部声波！】
【充能中断！】
【即将关机！】
屏幕猛地一暗！
彻底黑了。
只有那块贴在背面的黑石头，似乎被那震天的战鼓声波刺激到，竟微微地、持续地发起烫来！
冰冷的绝望，瞬间再次攫住了江屿白的心脏。他看着黑暗中汹涌而来的火潮，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喊杀和战鼓，感觉自己像个被世界抛弃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