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前夫最后看她的眼神——冷漠、厌弃,像在看一件用坏的器物。她也曾低眉顺眼,也曾忍让退避,可终究换不来一句良言。
可这里是桃溪村,是她亲手炒茶、亲手写字的地方。不是任人践踏的废墟。
她没有后退。
她缓缓上前一步,站定在裴砚身前,背脊挺直,声音清晰而沉稳:“书坊不是施舍之所,也不是你撒酒疯的地方。请自重。”
王二愣住,似乎没料到她竟敢开口。他瞪着她,眼神由轻蔑转为恼怒:“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休的女人,也配在这儿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你。”她望着他,目光平静,“我只是告诉你,这里有人需要尊重。”
王二张口欲骂,可话到嘴边,却卡住了。他看见她站在光里,月白衣裙干净整洁,发髻松挽,眉目沉静,没有一丝怯懦。她不像个被命运击垮的人,倒像是从一场风雨中走出来的树,根扎得更深了。
街口传来脚步声,有人探头张望。王二啐了一口,转身踉跄而去,临出门前甩下一句:“装什么清高!迟早一起倒霉!”
门板晃荡两下,终于静止。
书坊内一片寂静。阳光依旧照在书架上,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那只药罐静静立在矮几,油纸封口微微颤动,似被方才的喧嚣惊扰。
沈知意仍站在原地,掌心微汗,袖中手稿紧贴肌肤,竟隐隐发烫,仿佛有低鸣自纸页深处传来。她不动声色,只将袖口往下拉了半寸。
裴砚没有劝她退后,也没有说一句“谢谢”。他只是默默走到案前,取来一方软布,轻轻拂去那叠残卷上的灰尘。然后,他将她送来的那张厚宣纸,压在最洁净的书页下,动作极轻,却郑重其事。
她望着他低头拂尘的侧脸,下颌线条清晰,眉宇间有种不动声色的坚韧。她忽然明白,这间书坊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是因为生意兴隆,而是因为有人不肯低头。
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稳:“明日我再来取些旧书纸,可好?”
裴砚抬眼。
“好。”
两人皆未多言。可有些东西,已在无声中改变。
窗外日头渐高,照在门槛上,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中。沈知意站在那里,衣袂被风吹起一角,她没有抬手去按,只是静静看着裴砚将那张纸仔细夹进书页,像收藏一段无人知晓的默契。
她转身准备离开,手指刚触到门环,忽听身后一声轻响。
是那药罐的油纸封口,裂开了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