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画面像晒在檐下的玉米串,金灿灿地悬在记忆深处,碰一碰,都能掉出些甜丝丝的碎屑。
而他也以为,这样安逸幸福的日子,会像院里的老槐树般,一年年发新芽,结槐米,永远立在那里,护着院里的鸡、墙上的瓜藤,还有他追着影子跑的脚印。
然而这些画面,后来都成了苏军记忆里的碎光………
七岁那年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把这一切都冲散了………。
那天,雨下得正疯,像老天爷把天河捅了个窟窿,瓢泼似的往下灌。
屋顶的瓦片被砸得“噼…里…啪…啦…”乱响,像是随时要掀翻过来;院墙上的泥被冲得哗哗淌,在墙根积成浑浊的水洼,顺着门缝往屋里渗。
苏军缩在秀莲怀里,炕桌的油灯被风刮得忽明忽暗,把秀莲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片被揉皱的纸。
“你爹咋!还不回……”秀莲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攥着苏军的胳膊,指节都白了。
她每隔一会儿就往门口瞅,院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枝桠拍打着窗户,像有人在外面急着敲门。
苏军能听见院外的喊声——是村长带着人在挨家挨户喊,让往高处挪,可雨声太大,具体说啥听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里裹着慌。
突然,“哐…当…”一声,院门被撞开了,泥水顺着门槛涌进来………
二伯跌跌撞撞冲进屋,浑身往下淌水,头发像团湿抹布贴在脸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话:“秀…莲……秀莲你挺住……建…国…建国他……他在山里采草药……被山洪卷走了……”
“啥?”秀莲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没听清。
油灯的光落在她脸上,那点微弱的亮突然就灭了——她手一抖,油灯摔在地上,灯芯在泥水里“滋”地一声,只剩黑烟在屋里打转。
“不可能……”秀莲喃喃着,突然像疯了似的往外冲,苏军被她带得踉跄了几步,死死抓住她的衣角,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男人在山里?他说好今儿早去早回的!”她的声音拔尖,像被刀割着嗓子,“你们看错了!那不是他!”
雨砸在脸上,像无数小石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生疼。
苏军跟着跑,看见村里的人都站在雨里,张婶、李伯、村长……一个个浑身淌着水,脸色比天上的乌云还沉。
有人想拦秀莲,被她猛地推开:“别拦我!建国肯定在石头缝里躲着!我去寻他!”
她跌跌撞撞跑到村口的石桥上,桥下的河水早就漫过了桥洞,黄浊的浪头裹着断木、石块,“轰隆隆”地往下冲,像头挣脱锁链的野兽。
秀莲望着那片浑浊,突然就泄了气,“噗…通…”一声跪在泥地里,指甲深深抠进湿泥里,带出几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