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圈内以细腻刻画现实着称的女导演，元砺昭拍这部女主向现实主义影片时向来严苛，连道具的摆放角度都要反复斟酌，此刻却少见地露出了笑意。
利落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沾着片场灰尘的帆布鞋在地面敲了敲：
“小冷这一段情绪太准了，把角色那种‘想逃又逃不掉’的挣扎全透出来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也跟着松了口气，场记赶紧在剧本上画下对勾，灯光师抬手揉了揉酸麻的肩膀。
可没人注意到，片场中央的冷疏墨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她半跪在斑驳的旧木地板上，右手紧紧攥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头微微垂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有肩膀还在极轻地颤抖，像是还陷在角色刚刚经历的那场争吵里。
元砺昭走过去时，脚步特意放轻了些。
她太清楚这种状态了，冷疏墨这次在她这个组里，为了演好这个角色，每次入戏都像把自己拆成零件再重新组装一遍。
尤其这次戏份里满是情绪过山车般的场景，每一个细节都在考验演技的细腻度。
“小冷？”
元砺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放得柔和：“这场戏过了，咱们先歇会儿。”
冷疏墨像是没听见，直到元砺昭递过来一杯温蜂蜜水，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她才缓缓抬起头。
眼睛还是红的，眼底的情绪还没完全褪去，混杂着角色的疲惫与无助。
直到看清眼前的元砺昭，才像是突然从某个漩涡里抽离出来，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
“元导，刚才最后那个停顿，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元砺昭笑了，把水杯往她手里又推了推：
“不长，正好。
你没看见监视器里的画面，你停那两秒，比说十句台词都带劲儿。
等上映的时候，我觉得观众能跟着你呼吸同频。”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休息区：
“你先去坐会儿，让化妆师来补个妆，下一场咱们拍你跟自己和解的戏，情绪得稍微提一提，但不用太刻意……”
冷疏墨点了点头，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因为跪得久了有些发麻，她下意识地揉了揉，手里还攥着那件戏服衬衫。
那是道具组特意找的旧衣服，领口处还有洗不掉的泛黄痕迹，像极了角色身上甩不掉的生活痕迹。
走到休息区坐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刚才还属于角色的脆弱一点点褪去，重新变回那个冷静、专业的影后。
“冷老师，你刚才那场哭戏，我在旁边看都差点跟着哭了。”
助理小圆递过来一条热毛巾，小声说：“刚才场务大哥还跟我说，这要是在电影院，观众肯定得掏纸巾。”
冷疏墨接过助理递来的热毛巾，指尖先触到温热的布料边缘，带着刚从保温桶里拿出来的柔软暖意。
她轻轻将毛巾敷在脸上，湿热的触感顺着脸颊蔓延到耳后，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平紧绷的神经。
刚才拍戏时因为情绪紧绷而僵硬的下颌线条，此刻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连呼吸都变得绵长了些。
毛巾上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混着热气钻入鼻腔，那是助理小圆特意为她准备的，知道她每次拍完虐心戏后，需要一点温和的气味来帮她从角色里抽离。
她闭着眼，靠在休息椅的椅背上，脑海里却还清晰地回放着刚才拍戏的画面。
当那句“我也想为自己活着”的台词从喉咙里喊出来时，不是刻意设计的哽咽，而是真的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她想起角色那些藏在日常褶皱里的委屈、不甘，还有被生活磨得快要消失的自我，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从心底涌上来，眼泪根本不需要酝酿，就顺着眼角砸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其实有时候挺怕这种共情的。”
冷疏墨轻轻拿下毛巾，看着上面晕开的淡粉色水渍。
那是刚才没擦干净的眼妆，声音里带着一丝刚放松下来的慵懒：
“演完之后总觉得自己还带着角色的影子，走在路上看到跟角色年纪相仿的女生，都会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也藏着没人知道的难处。”
助理小圆在旁边听着，赶紧递过一杯温蜂蜜水，小声说：
“但就是因为冷老师这么投入，观众才会觉得角色是真的活在身边啊。”
冷疏墨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水杯的杯壁。
她知道，这种“不容易出戏”的磨人感，其实是元砺昭导演的戏独有的特质。
这位女导演从不会让演员对着剧本硬抠情绪，而是会带着大家一起挖角色的“根”。
开拍前，她们一起去菜市场跟着摊主学认菜价，看阿姨们怎么用三言两语跟摊主砍到最划算的价格；
去写字楼里跟加班的白领一起吃外卖，听他们吐槽甲方又让他们改了第八版方案，而领导就会在楼下便利店按人头给他们买草莓味的冰棍发下来，说：
“再难也得给自己甜一口”等等。
那些细碎的、带着烟火气的瞬间，不是剧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真真切切能摸到的生活，所以演起来才会不由自主地共情。
哪怕拍完了，也得花点时间才能从那些“生活”里走出来。
她抬眼看向片场中央，元砺昭正蹲在地上，跟场务人员再次确认演员待会儿的站位定点。
冷疏墨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元砺昭就是这样，她从不把“女性角色”当成一个标签，而是把她们当成活生生的人。
她们既会为了买菜时的几毛钱斤斤计较；
又会在没人的时候偷偷买一支贵价口红；
会因为孩子的一句话委屈到掉泪；
也会在加班到深夜时，对着窗外的星星给自己打气。
这些不完美的、真实的瞬间，让每个角色都有了自己的呼吸，也让她每次演起来，都觉得像是在陪一个老朋友走过一段人生。
“冷老师，化妆师来了。”
助理小圆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化妆师拿着粉扑，仔细地给她补着眼周的妆，一边补一边说：
“刚才元导还跟我说，你下一场戏的眼神特别重要，不用太亮，但要像晒过太阳的被子，暖洋洋的。”
冷疏墨点点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脑海里却不自觉的想起了谢折卿在阳光下给小猫喂食猫条的样子，就是那种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