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红衣”二字,他温润的眉眼间瞬间笼罩上一层化不开的悲伤与追忆,连虚影都黯淡了几分。
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目光转向夜宸。
“剑修,你的剑,为何而挥?”问题简首,却首指本心。
夜宸持剑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之松。面对这拷问,他回答得同样简单,没有丝毫犹豫,声音低沉而坚定:
“为她,亦为心中正道。她的道,便是我的剑锋所向。护她周全,即是恪守我的剑心。”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复杂的权衡利弊。
他将对一人近乎偏执的守护,与对天地正道的责任,完美地、不容置疑地融为了一体,铸入了他的剑道之中。
青霖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另一个同样执着的身影。
他轻轻颔首,没有评价,转而看向赵铁河。
“你追逐利益,刀口舔血。若有一绝世机缘,能让你立地突破,富甲一方,但需你背信弃义,屠戮无辜稚子,你,取否?”
赵铁河被这赤裸裸的问题问得一愣,黝黑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看了看身边的吴老四和猴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最终抬起头,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执拗,瓮声瓮气地回答:
“前辈,俺赵铁河是个粗人,没读过啥书,不懂那些个大道理。但俺知道,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有些钱,拿着烫手,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怕冤魂来找俺索命!
兄弟们信俺,把命交给俺,这‘信义’二字,在俺这儿,比命重!
修为、钱财,没了,只要俺还有这双手,还能挣!
可良心这玩意儿,要是黑了,烂了,那俺就真不是个东西了,跟外面那些魔崽子有啥区别?!”
他的话语粗糙,甚至带着些市井的俚语,却掷地有声。
青霖虚影静静听着,不置可否,目光落在一旁紧张的吴老四身上。
“寻矿人,你身负异禀,却明珠蒙尘,困于微末。
今有捷径,可让你顷刻间获得我之阵道核心传承,一跃成为阵法大师,但代价是,你需永世留于此地,守护洞府,断绝与外界一切亲缘联系,你可愿意?”
吴老四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剧烈的挣扎。
他下意识地看向赵铁河,又仿佛透过石壁,看到了远方那个破旧但温暖的小院,看到了倚门望儿归的老母亲。
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发白,最终,他抬起头,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怯懦,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却清晰:
“前辈……传承……俺想要,真的想要……但、但关在这里一辈子,跟坐牢有啥区别?
俺娘……还在等俺回去。
队长和猴子……是俺过命的兄弟。俺……俺还是想跟着队长,想回家给俺娘磕个头。
本事……本事俺可以慢慢学,慢点就慢点,俺心里……踏实。”
青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眼神灵动、身形瘦小的猴子。
“机灵的小子,你善于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若逢绝境,队伍与你,只能活一方,你待如何?”
猴子眼珠本能地转动了一下,脸上惯有的油滑和机灵在青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迅速收敛。
他看了看赵铁河宽厚的背影,又看了看吴老四憨厚而紧张的脸,最后挺了挺自己瘦小的胸膛,努力让声音不发抖:
“前辈!我猴子是胆子小,怕死,遇到事儿总想溜……但我不怂!更不烂良心!
队长从来没丢下过我和老四,有口吃的都分着啃!
我猴子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也知道啥叫义气!
要活,咱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要死……他娘的……大不了、大不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老子还跟着队长混!”
他的回答带着市井的粗俗和狠劲,没有豪言壮语,却透着底层小人物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近乎悲壮的义气与忠诚。
五人的回答,迥然不同,却都毫无保留地映照出各自的本来面目,无一虚伪,无一矫饰。
青霖虚影沉默地听着,目光逐一扫过他们坚定或紧张,却都无比真实的脸庞。
石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他那温润如玉的脸上,神情复杂变幻,有追忆,有感慨,有欣慰,最终,都化为一声悠长而深沉的叹息。
那叹息声中,带着无尽的释然与……解脱。
“善!”
“大善!”
他接连说了两个“善”字,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让整个石殿都随之共鸣。
“不为无上力量迷失本心,不因滔天诱惑动摇根基,不因生死恐惧背弃信义……”
青霖的虚影变得更加清晰了些,他望着眼前五人,尤其是顾云初,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许与认可。
“这片天地,这片我曾誓死守护,却又留下无尽遗憾的天地……能看到尔等这样的后来者,我青霖,这道残念,终于可以……放心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石殿中央的光晕再次扩散,变得更加柔和而浩瀚,如同母亲的怀抱,缓缓将五人笼罩。